亞佛烈德在漫天風雪中不知走了多久,他的心被迷霧重重包圍,找不到方向。此刻,他唯一清楚的,就是要逃離所有曾給他溫暖與安慰的幸福回憶。
每當亞佛烈德努力抹去心中那些幸福家庭的畫面時,這些記憶卻在腦海中越發鮮明。他想到索妮婭,她應該還在牛津,受癡呆癥之苦,在安妮家中接受照料。然而,索妮婭怎會清醒地出現在倫敦?這個疑問在他心中盤旋,形成解不開的糾結,使他原本就沉重的腳步變得更加艱難。
在這片混沌之中,亞佛烈德突然驚覺自己竟已站在牛津市,面對著安妮那座親切的紅磚色平房。這裡的每一磚每一瓦都散發著熟悉的氣息,曾經給予他片刻的平靜和庇護。而令人驚訝的是,天空不知何時已換上了藍天白雲的盛裝,但在這快速變幻的時空裡,他卻像失去了時間感一般,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毫無察覺,只有他的心境和這變化莫測的世界一樣,充滿失序與混亂。
隨著兩輛房車緩緩駛入,安妮的前院裡塵土飛揚。前車剛一停穩,路爾斯便從駕駛座躍然而下,踏上通往紅磚屋的小徑。他那燦爛的笑容、急切的步伐,都讓人看出他內心的焦急與期待。
路爾斯一邊急速地按著門鈴,一邊大聲叫喊,聲音中帶著顫抖的興奮。他的右手指尖幾乎要將門鈴按壞,左手也按捺不住地敲打著門板,就像是一秒也不能再等。
西奧與凱特琳從前方的車中愉快地走出,他們的笑容淨如晴空,舒展開無憂的祥和。JM隨後也從後車中踱步而出,即便是他那向來冷峻的臉孔,此刻也不自覺地染上了愉悅的色彩。他們宛如一群好友歡聚一堂,每一張臉都寫滿歡樂與興奮。
終於,安妮姨的門開啟了。
路爾斯未等她開口已匆忙地發問:「安妮姨,索妮婭真的好起來了?」話音未落,路爾斯的身影已經跨進門檻,彷彿連分秒都顯得過於冗長:「她在屋裡嗎?」
亞佛烈德的內心泛起一股複雜的情緒?;叵肫鸶窢査顾麄冏畛醯慕患c,正是為了索妮婭的病癥,而他們之間的聯繫也是為了尋求治癒的方案。如果索妮婭已康復,也就說問題已經解決,自己也就再沒有在這個圈子中出現的理由。站在房子投下的影子中,亞佛烈德的視線穿過斑駁的光影,看著陽光下的人們所組成那個充滿歡聲笑語的團體,而陰影下的亞佛烈德,則不在這個團體之內。
路爾斯和眾人興奮地進入屋內,沒有任何一人注意到亞佛烈德。在這晴朗的午後,陽光似乎刻意選擇了照耀整個世界,卻獨獨忽略了亞佛烈德所站立之處。紅磚屋投下的影子正是一道明確的界線,提醒亞佛烈德不要妄想僭越到那個不屬於他的明媚世界。
但這本應是一個共同的約定。亞佛烈德和路爾斯之間有三個承諾,其中之一便是享受一同駕車到牛津的這段旅程。這個約定現在看來已經實踐了,只不過,亞佛烈德並不在其中。
想到那三個約定,亞佛烈德的心情更加沉重。第二個約定,本應是他與這段旅程中的夥伴們肩並肩坐進酒吧,一同舉杯暢飲、渡過笑聲迭起的美好時光。
然而,亞佛烈德此刻已經獨坐在他那冰冷的家,四周籠罩在一片黑暗中,房內的燈光沒有亮起,那份寂靜和虛無讓整個空間顯得更加冷清與荒涼。
他在無光的客廳中獨自沉思,腦海裡不斷盤旋著一個困擾已久的問題:為何自己無法與他們建立那種深刻的連結?要是亞佛烈德更努力地投入他們的聚會,是否就能真正地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
亞佛烈德在心裡想象著自己和凱特琳、西奧、還有路爾斯一起忙碌奔波,合力尋找幫助索妮婭的方法,甚至在此過程中意外發現了與亞倫之死相關的線索,然後順理成章地,他也能毫無顧慮地吐露多年來壓抑在心的重擔,讓這些值得信賴的夥伴分享他心底最深處的情感。
正當亞佛烈德沉醉在這片刻的幻想中,一陣急促且尖銳的手機鈴聲突兀地刺破了寧靜,如同一把沉重的鐵錘砸碎了他精緻構築的夢境。
手機螢幕上閃爍的是群組訊息,一張張上傳的照片接二連三展示在亞佛烈德眼前。照片中呈現的是酒吧的熱鬧情景,翠綠色汽泡酒的迷離泡沫,麥色威士忌的深邃光澤,以及金黃啤酒的歡騰氣泡。然後是一張張洋溢著歡樂的笑臉,凱特琳的臉頰就如綻放的玫瑰,嬌艷欲滴,西奧的眉宇間帶著一抹不羈的放浪,宛若夜晚微醺的風,至於路爾斯,他的笑容就如夜空中絢爛繽紛的煙火,瞬間照亮天際。
手中的手機屏幕散發著冰冷的藍光,即便是透過這無情的電子屏障,亞佛烈德仍然能清晰地感到那場聚會的熱鬧。歡樂的聲音和陽光般的笑容,似乎透過手機,穿越距離和隔閡,侵入了他的寂寞空間。然而,這些愉悅的氣氛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地確認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亞佛烈德不是這場景的一部分。他就像是被刻意遺漏的拼圖,那些明亮且生動的照片裡,從未有他的身影。
他默默地關掉了手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茫然與自嘲的冷笑。亞佛烈德嘗試說服自己,這個團體從未屬於他,他根本不渴望成為其中的一份子。但他的心底清楚,正是因為這些深入骨髓的聯繫如此遙遠,他才會這般固執地避免正視自己的渴望,以自欺欺人之詞來掩飾自己的空虛。
在他內心的陰影中,一種令人不安的情緒已經滋長。那是對他人幸福的羨慕,對那份他所不能觸及的喜悅的渴求。如同一頭潛藏於深海的怪獸,深藍色的巨軀在他心靈深處蔓延開來,悄然吞噬著他所有的理智與光明。
這種情感在他心中不斷累積,最終化身為一個扭曲的形象,正是稱為嫉妒的惡魔。它在亞佛烈德的心靈深處翻騰,準備在某個觸發的瞬間,將這份痛苦慾望釋放出來,讓整個世界都能見證他心中的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