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looking at you through the glass.
Don't know how much time has passed.
當甄鳴的歌聲流淌進我耳裡的瞬間,我第一次有了想為他人寫首歌的想法。
*****
舊校舍位於校園的一角,這地理位置讓我有種親切感。它的構造很特別,是將樓梯設置在建築外的設計,就像是日本常見的大樓。
或許是學校方針的關係,在我入學前舊校舍已經不再使用了。
照理來說,沒有正當理由是不能進入舊校舍的。但我時常在午餐時間單獨潛入這裡。
這裡就像是靠著校規撐起的隱密樂土。專門提供給無法融入班級的邊緣人——也就是我,能吃頓飯的地方。
忽然想起剛開學時,在某個早晨的餐桌上,國二的妹妹擔憂地向一旁的我說——
「沒關係唷!高一剛開始大家都是沒朋友的。所以哥哥慢慢來也沒關係,不用急著交到朋友。如果在學校一個人吃飯覺得寂寞,可以用手機跟春樂視訊哦。這樣午餐時間就能一起吃飯了。」
「春樂!」
當時的我將牛奶一口飲進後,把紙盒大力地放在桌子上,試圖用氣勢傳達我那莫名的憤慨。
「豹是很厲害的動物對吧。像豹那麼強大且優美的動物都是單獨行動喔。所以能學會和寂寞相處,這才是真正的強者!」
聽到我這麼說的春樂,不發一語。只是以關懷的眼神注視著我。
「不用急。乖、乖。」春樂溫柔地撫摸我的後腦杓。
那個溫柔讓我好痛、好痛……
老實說,被國二的妹妹擔心真的很不好受。
但比起在班上被說是邊緣的妹控怪胎,維持邊緣的普通怪胎更令我自在些。
我試圖模仿豹的動作,跳上通往二樓的階梯。還未達二樓,我就在樓梯間的平臺停下。這裡就是我剛升上高中——也就是兩個禮拜前發現的地方。
平臺的圍牆只到我的腰部,似乎是為了顧慮安全,還在上頭加裝了木製欄桿。但那也頂多到我的胸口,一點都沒有妨礙我觀看這片風景。
因為心海高中靠海的關係,從這高度向外望,可以先看到校區內一排金黃的欒樹,再向外延伸便是波光粼粼的海面。要是在一樓,可看不到大自然這幅藍金漸層的畫作。
這裡就像是專屬於我的小陽臺,缺點就是有點熱吧。現在還是被夏天尾巴肆虐的九月中。
我背對大海,靠著圍牆坐下,打開從家裡帶的便當。飯上鋪著心型的火腿片,彷彿看到春樂無邪的笑容說著「加油!」這也是我不想在教室吃飯的原因之一。
先將那些火腿片一口掃光後,我用手機開啟YouTube,打算以有趣的影片搭配午餐一起吃,讓自己像個時下的年輕人。
我邊吃便當邊物色影片,覺得無聊就刷新頁面。反正在這資訊過量的時代,到處都是替代品。
很快地,我發現了令我感興趣的東西。
下意識地點進影片。螢幕裡的她,撥片刮動吉他弦。我的手機便傳出芬蘭的憂鬱和冷冽。
是The Rasmus的《In the shadows》。
影片創作者叫「食蟲植物」,近幾個月人氣快速竄升的音樂YouTuber,粉絲們都暱稱為「食蟲」。是位使用電吉他的翻奏樂手。
由於鏡頭總是只拍攝頸部以下的部分,以及每次拍攝的服裝都強調胸部的存在感。這神秘感跟姣好的身材是她捕獲大量粉絲的關鍵。
或許是心裡對食蟲有些複雜的感情。在進到副歌前,我就把影片關閉。
將吃完的便當收拾好,看了一下時間,不偏不倚是十二點三十分。
差不多要來了。
我起身後,小心翼翼地趴在牆上的欄桿。
過沒多久,一位擁有黑色長髮的少女走進我的視野。如我所設想般,她筆直地走向其中一棵欒樹後,便靠著樹幹坐下。
抱膝坐著的她,將臉埋進膝蓋裡。片刻,她的雙肩顫抖,空氣中傳來微微的啜泣聲,但一下就被海潮所淹沒。
她抬起頭,表情像迷失在這片金色地毯的小孩。在樹葉的遮蔽下,還是有些許和煦點綴著她端正的五官,也讓她那雙貓眼下的兩道淚痕更清晰。
我感受著鼻腔的鹹味,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少女。
我知道她是誰。
一年三班的甄鳴。
據說是以滿分的成績考進這所升學率高的學校,和我這種僅飛過標準線的傢伙可說是兩條平行線。
成績好或許還不構成讓人記住的原因,加上漂亮的外貌,才能讓人留下強烈的印象。所以炸鳳尾蝦還是得加醬汁啊!
我想,如果青春期是一座金字塔,那甄鳴就是法老王。在蓋完金字塔的當下,我這種奴隸階層也會跟著她一起殉葬,消失在歷史的洪流,只有她有資格被後人記住。
所以我才對她悲傷的原因感到好奇。
從第一次意外在這裡發現她,到現在已經是第十一次了。每次約中午十二點半左右,她就會坐在欒樹下哭泣。
看到像她這種頂端的人流淚,就有種自身精神狀態被撫慰的感覺。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到這裡吃午餐的主要原因。
可憐的人看著可憐的人感到滿足。既實際,又卑劣。
似乎是忘了帶手帕的甄鳴,用手擦拭臉頰後,起身打算離開。雖然我的口袋有面紙,但我不想就這麼走過去拿給她。
畢竟這是現實,可不是青春戀愛喜劇搞錯了的輕小說。如果在這時貪圖能一親芳澤的機會向她靠近,讓甄鳴對我身處在這裡感到懷疑就麻煩了。
隔天,「喜歡偷看美少女哭泣的變態」這名號可能就要陪伴我的青春期。而且要是這件事透過SNS傳到春樂那裡,可能還會看到她出現在學校向甄鳴賠罪。
我可不許蓋到一半的金字塔提前出現工安意外啊,還是發生在我身上。
我將身體壓得更低,直到甄鳴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然後將剛才不敢呼出去的吐息,一口氣吐出去——
「我們班的甄鳴連哭都很可愛吧。」
突然出現的一句話,令我身體一震。我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在我左手邊的她,懶散地趴在欄桿上,輕摀著嘴打著哈欠。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對、對不起!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是個變、變態偷窺狂真的很對不起——!」
春樂噙著淚水,因自家兄長可恥的行為臉頰染上羞紅。而我只能跪在一旁,面對甄鳴和周圍冷淡的視線。
這下,我完蛋了。
總之,為了不讓腦中的地獄成為現實,我試著取回冷靜。
「呃,修、修女,午安……」
我向眼前一身神聖純白的女人,發出心虛的招呼。
由於心海高中具有宗教背景。除了一般身分的教師外,校內也有少數職員兼任修女或修士這類修道者,或是像神父這種聖職者。
「午安,幸春響同學。」
「沒想到您記得我是誰耶。哈哈哈。」我乾笑。
在她唸出我的名字時,已經宣布我的「立刻逃跑戰術」失敗。
「畢竟在我教過的學生裡,你的姓氏算特別嘛。」
她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要說姓氏特別,眼前的這位修女也是。
時弦。除了是學校的修女外,她也是負責音樂課的老師。同時,也是一年三班的班導師。
如大學生般年輕亮麗的外表,使她受到歡迎。還有對凡事不拘小節的態度,也讓她輕易和學生打成一片。
尤其是上課時常採取放任的教學,更讓她增添不少人氣。
目前我也只上了時弦修女的兩堂課。基本上她就隨便播放一部音樂家的介紹影片,然後開始滑手機。
「我不該來舊校舍的,對不起。」我低著頭,語氣盡量保持誠懇。
「嗯~那個不重要啦。我也一直把這裡當作秘密基地。」
修女指著上方,表示她剛才是從二樓走下來的,又晃了晃左手的SW○TCH。
嘖,這品行不端的修女。
記得剛入學時,我就看過時弦修女被較資深的修士訓斥。我想原因就是當時她手上拿的漫畫。
我想對每個人來說,比起其他修女,她更像是在cosplay修女的普通人。
就在我保持沉默打算見招拆招時,同樣的話她又說了一次。
「我們班的甄鳴連哭都很可愛吧。」
時弦修女向我走進一步。她身上有股玫瑰清香,甜卻不膩。等我意識到時,那隱晦的味道已經將我包圍。
「是、是很可愛啦……」
我默默與她拉開距離。
「看到可愛的女孩子在難過,要懂得趁虛而入喔。不然和愛情會無緣。」
別說愛情了,我連友情都無緣。
「那下次修女難過的時候,我會抓緊機會的。」我繼續打迷糊仗。
「我不會給你十一次機會唷~」
——該死!
從剛才聽到時弦修女說這裡一直都是她的秘密基地,我就有不好的預感。
原來我的行動一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這就是所謂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但我既不是螳螂,也沒有捕蟬的意思。
要說蟲,我也只是creep。
But I'm creep.
I'm weirdo……
如同被宣判死刑的囚犯。我雙腿一軟,盡量用手臂撐住欄桿。時弦修女輕笑的聲音像是為我的世界末日配樂。
「……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揭穿我。」
「可能就是為了你現在的表情吧。春響,你現在的臉很有趣喔。」
時弦修女擺著戲謔我的笑容。她望向甄鳴剛才的位置說:「依照甄鳴的坐姿,從這角度應該能看到內褲吧?『偷窺狂春響』。」
「不!我、我才沒看——算了。」
我放棄辯解。
事實就是我本人站在這,並做出偷窺的舉動。至於看到什麼,已經不是案件的重點。而且制服是過膝裙的設計,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怎麼辦呢?明天晨禱我先跟主分享這件事嗎?好怕自己說溜嘴你是『內褲偷窺狂熱春響』。」
「……能拜託您,別說出去嗎?」
「那之後都要聽我的話喔。」
耳邊彷彿聽見《梅菲斯特圓舞曲》。
為了我在這學校的未來,我也只能點頭答應。
話說「內褲偷窺狂熱春響」是怎樣?我只是不計較「偷窺狂春響」,妳就自動升級?別太過份了。
「那麼先從稱呼開始吧。叫我時弦就好。」
「這樣也太沒禮貌了……」
「無所謂。」她聳肩,「我想和春響的關係更好一點。」
想和我關係好一點就不要威脅我啊。
我嘆了口氣,「那只有私底下……可以嗎?」
我可不想因為稱呼受到注目啊。「咦?憑什麼那個邊緣男可以直接叫時弦修女名字。」光想像周遭人有這種想法,我就胃痛。
「好吧。如果春響比較喜歡隱密的關係,我還是能配合。」
喂——不過是稱呼而已。別講得像是什麼令人興奮的好事。
忽然,修女的視線沿著我的脖子走到我的臉。
她像是在打量什麼般,注視著我。和她的深邃眼眸對望一會後,我尷尬地將注意力轉移到她滿是耳釘的耳朵。
右耳三個、左耳四個。哇,那就是耳橋嗎,我還是第一次見。
「春響。」
在我想著她的修女服看起來好熱的時候,時弦出聲叫了我。
怎麼了?我用眼神向她詢問。
「嗯——沒事。那麼往後就多多指教囉。」
深知自己沒有拒絕的權力,我回答「知道了。」
聽到我的回應,時弦一臉滿足地轉身走下樓梯。過沒多久,她又轉身向我開口。
「順便告訴你一件事。從剛才開始,你就偷瞄我的胸部至少八次。」
她露出壞笑,瀟灑地轉身離開,徒留我一人在原地抱頭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