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已經結束了。」羅伊文.賽普尼斯輕聲說,然後將水餵給一位受傷的小男孩。
「結束了嗎?」男孩喝了一口水後問道。
「吞了再說話,別嗆到了。」羅伊文說,然後瞧了瞧天花板,「我想應該是。」
「說不定他們等等會再來。」男孩懷疑,然後將頭撇開。
於是羅伊文將水壺放到一邊,「整個國家都在戒備,就算他們敢再來,傷害也不會比第一次大。」
「你怎麼知道?」這男孩對羅伊文說的每一句話都表示懷疑,為此羅伊文一點也不生氣。畢竟這孩子的父親剛死。
「我當然不知道,但是我希望是這樣。」羅伊文耐心地說,「這種時候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這句話對男孩來說根本沒用,爸爸都死了還能好到哪去? 而羅伊文只是覺得他得講出來,至少讓他知道人其實可以往好處想,雖然他們所在的地鐵擠滿了人,而且充滿汗臭味和恐懼,這裡既聞不到希望也看不見未來,要在這環境下往好處想絕非易事。這一個小時以來,好多人都想往上走,想看看外頭現在變得怎樣,或著是跑回自己家,看看自己的窩是否和主人一樣,從這次空襲中生還,當然也有人到現在都還沒跟家人碰面,或著是說再也無法見面,他們是最著急也是哭的最傷心的。然而在警察眼中,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為了防止西斯曼發動下一波攻擊,他們現在暫時拒絕讓任何人出去。
羅伊文最後將男孩留在原地,讓他一個人好好靜靜。很多人說他們這一區已經夠幸運了,沒有像市中心那樣有好多人受困於大樓內部或著是逃不出來被燒死,但即使幸運,這裡的傷患還是很多。他聽好多跑下來的人聲稱當時有許多人堅信西斯曼的空軍不會轟炸學校、民房和醫院,因此好多人都往那裡跑,將這消息傳達給羅伊文的人與他抱著一樣的想法,那就是炸彈投下之後,它們根本分辨不出哪一棟是醫院哪一棟是軍事用地,哪一棟裡面有小孩哪一棟又沒有。那些躲在學校裡的人後來怎樣了到現在都沒人知道。
看著身邊一個個家庭,羅伊文又想起自己身邊還有人的時候,像是他前妻艾琳的安危,羅伊文在離婚後就不知道她搬去哪,他其實可以去問的,但是他沒有。當然還有曾經要好的朋友,例如那位音樂老師格洛到底現在好不好,他一直很重視他的樂器,他們有空襲雷多克嗎? 那些寶貝會不會在這次空襲中被炸毀? 至於伊塔王子和她丈夫,還有王太子傑米斯是不是在空襲時也和羅伊文今天所看見的每一位小孩一樣,瘋狂大哭,彷彿是要將所有情緒都以此傳達一般。
他沿著月臺走,逃下來的醫護人員和警員因為人手不夠,因此從市民中徵求任何一位還可以工作的人,這些人會在身上綁上紅色的方巾或手帕、外套或著是戴上紅帽子,而羅伊文則是拿沾血的繃帶綁在自己的手臂上。大家稱這些臨時集合的隊伍為「紅人」。
不久前警報才再度響起,那時大家以為西斯曼人又回來了,紛紛躁動起來,嬰兒更是在今晚知道了警報的意思,因死也嚎啕大哭。對此警察也是在極力安撫群眾,在他們的宣布下大家才知道,這聲警報代表著目前暫時安全,但即使是如此,他們仍然只招集紅人上地表。走在羅伊文身旁的一位年輕男孩將頭巾插在胸前的正方形口袋並露出一角,他說搜救人員需要一批能夠搬運東西、能夠救人、不會怕血的人到地表上。
「什麼末日來了,這些人也真能扯呀!」男孩笑嘻嘻地說,他幾乎每說幾句話後就會伸手撥撥自己的金色捲髮,似乎在嘗試維持造型。「他們一定要付出代價。」
「誰? 西斯曼人嗎?」羅伊文問道,男孩則點頭。
「我會立刻去當兵,」男孩自豪地宣布,「我跟我那群朋友都會。」
他們真的會嗎? 男孩高傲的模樣讓羅伊文想這樣問,畢竟戰爭可不是在玩遊戲。然而他只是問:「那你家人呢? 他們還好嗎?」
「當然很好,他們上個禮拜就帶著我弟跟我妹離開首都。」男孩聳聳肩,不在乎地說,「反正我不是他們優先保護的孩子,不過也沒差。對了,叫我安迪就好。」
「羅伊文。」羅伊文回。
他們倆跟著隊伍來到通往地表的樓梯口,那裡站著五位頭戴貝雷帽的員警,有一位在忙於記錄即將上地表的人,其餘的人則是將鏟子、水、手電筒、擔架還有哨子交給每一位身上有紅色的人,其他人則繼續將想上樓但又不想綁上紅布條的人趕回地鐵。拿到擔架的紅人以三人為一組,他們說第三個人要負責清路,同時還要確保傷患在運送過程中不會摔下擔下,因此又有一位女孩來到他們這組,她留有一頭紅棕色的頭髮,臉上還有些許雀斑。安迪對她頗有興趣,但是他只能從她口中得知她叫做伊迪絲.加奈爾,此後這位伊迪絲就都只用表情回應安迪。
接著是搜救隊員在跟大家講解一些注意事項,像是遇到被磚瓦壓住的人時,千萬不要立刻將磚瓦抬起來、當要試圖救一位受困的人時,不要輕易移動周邊的任何一塊石頭,因為這樣可能會破壞支撐之類的。等到講解結束,搜救人員帶著紅人走出地鐵,迎來陣陣涼風,外頭的空氣彷彿給了他們些許希望,周圍的一切也不如人們猜測的那樣糟糕,這是好事,畢竟他們原本還以為外頭已經屍橫遍野,房子全被摧毀。雖然有一部分是真的,但看到街上還有軍隊、搜救人員和警察在街道來回奔跑維持秩序時,羅伊文便知道這和末日相去甚遠。
由於首都已經宣布進入安全狀態,因此搜救過程大可以使用探照燈照亮瓦礫堆。大家這時才知道原來他們暫時不讓其他人上地表的原因不完全是因為擔心空襲再來,而是怕人流一下子會失控。
「裡面擠一堆人,最起碼也得等個一小時才會陸續開放。」一位國民兵這樣告訴他們。
前線交給搜救人員和國民兵,紅人和醫療人員則是在剛搭建好的營地照料傷患,例如幫助那些行動不便的人進食,有時會有醫療人員親自指導自願者幫傷患更換繃帶,但多數人都是在幫忙分類、搬運剛運送到的物資,畢竟這裡是首都,古時候的普丹人將其視為「王國的心臟」,一旦遇到災難,物資絕對第一時間送往心臟。羅伊文邊為一位老先生喝熱湯一邊看著周圍,搜救人員偶而會在一處百貨公司或學校裡發現受困的人,一旦人數非常多,他們就會從紅人隊伍裡帶走幾十位,對此安迪總是希望自己趕快被帶走,這段時間他不斷告訴他們他聽到的任何一則關於市中心的消息,他們說有人在市中心看到一座白色高塔倒塌,而在今晚以前,沒有人記得有這座白色高塔的存在,接著他又說在白塔倒下以前,有好多人試圖用某種力量維持白塔的平衡。羅伊文看得出安迪是在跟伊迪絲說話,只是對方絲毫沒有任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