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個巨大的垃圾場,我是那垃圾堆中的其中一員。
我的雙手攤開,任由老鼠啃食指節,我已經沒有力氣撥開了。
我的同伴都在我的身邊,儘管不願意我還是記得她們。
記得夕照小姐,她的眼睛如同寶石般漂亮,所以被主人挖掉了。
記得波絲貓小姐,她最自豪自己的舞蹈,所以被主人砍去了雙腿。
記得哈瓦娜小姐,她唱起歌來總是能贏得男人的歡心,所以被主人派去接客,在長達三天無止盡的折磨之後,她的喉嚨被玩壞了,嘴巴再也合不起來。
我記得……我記得這裡的每一個人,她們都很有特色,她們都是傑出的女孩,和我不一樣,我沒有特色,之所以存活時間最長,是因為不起眼。
但不知道何時,我吃不下飯了,在主人的宅邸工作令我心生恐懼,不知道哪天會因為某個不知名的理由也被殺掉,被割去哪個器官,一想到這就害怕的睡不著,吃不下飯。
啊,原來如此……我吃不下飯了,所以沒有力氣工作了,然後就被丟入了垃圾場,和我曾經的同伴們一起。
時間終於到了,可以明確感覺到我的心臟已經無力回天,好幾天沒吃飯的肚子像有團烈火,隨時都會衝出胃部焚燒至死,幸好我已經沒有多少感覺了。
『我終於可以,從、這、個、垃、圾、場、中,解……』
*
「轟!」牆壁應聲倒塌,一股濃烈的惡臭隨著灰塵飄散出來,兩個成年人的倒影映照在煙霧內,緩緩徒步走了出來。
「這裡,看起來像個停屍間?或著亂葬崗?」
「真是殘忍,這裡少說也有兩百俱屍體,我猜等我們把壓在底下的全拖出來,搞不好五百人不止。」
「大哥,你覺得如何?我們去下一間房間找倖存者嗎?」
「嗯──我想想。」
來者是一男一女,他們穿著東方異國的短袖勁裝,看起來和西式服裝大相逕庭,女的身材修長、姚窕玲瓏、胸前有著衣飾難以掩蓋的高峰、一頭不帶束的褐色長髮過腰隨風飄盪,一雙炯炯有神的鳳眼對屍堆投入好奇的目光。
另一位男子白髮赤膚,年紀看起來剛成年沒多久,左手拿著提燈右手拿著長刀警戒著周圍,有趣的是方才就是這位白髮男子喊了女方『大哥』二字。
這間房間看起來的確像垃圾場,壞掉的傢俱、吃不完的廚餘、被處決的屍體都扔在此處,發霉的屍臭和發酵的食物混在一起,說有多難聞就有多難聞。
兩人卻像是沒影響似的,提著燈一一照明房間內所有陰暗的角落,除了幾隻蠢蠢欲動的老鼠、驅蟲、還有一隻會動的小拇指之外,別無他物。
「二當家。」女人喊。
「我在。」男人答。
「我剛剛看到東北方的一俱屍體,它的手指動了兩下。」
「不好說,說不定是老鼠……說不定是埋伏。」
「把燈往那邊抬高點,我來檢查看看。」
「是,大哥──。」
女人走向前,對屍堆中的其中一隻手握住,然後將其緩緩地拖了出來,那鏽跡斑斑手臂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活人,但在燈光照耀之下,『屍體』的眼睛還是因為刺痛有了反應,那名為大哥的女人將其抱起,開始狂奔出房間。
暴風襲來、狂風呼嘯、她的身軀早已支撐不住,隨時都有可能在途中死去,大哥將其抱起,用非常人的速度在移動著。
那幾乎如同黃泉鬼魅般的音嗓開口詢問:「為甚麼要救我?」
「因為……我們出生到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被人拋棄的。」大哥眼神看著前方繼續狂奔,不低頭回答道。
*
一個月。一個月的時間可以很長,就像等待心儀偶像的演唱會一樣,期盼過度的慾望讓粉絲們度日如年的難受。
一個月的時間也可以很短,就像閉上眼睛睡了一覺,然後再睜開一樣。
女孩睜開了眼睛,白色的窗簾、湛藍的天空、金色的太陽光從窗外撒下,五顏六色的水果籃擺在床邊的桌上,整個世界不再是黑白二色,她的視線裡又重新出現了色彩,斑斕奪目、美不勝收。
病床上的少女看起來年紀最多十二歲,她有著紅藍二色的雙瞳,黑短髮、蓬鬆的黑尾巴、黑色的三角狐貍耳朵掛在頭頂上,外表稚氣未脫,臉頰略為凹陷,長年營養不良的幾個字寫在臉上,十分令人心疼。
「喔──你看她,簡直像布娃娃那般的可愛。」
「大哥,醫生說探病時間只有七分鐘,病人距離康復還很久。」
病床邊上的兩個人,她有印象……對聲音有印象。
「你們為甚麼要救我?」女孩哭喪著音,聽起來有諸多不滿。
「啊?你這不知好歹的……」
「沒事,二當家,讓她說完。」
「我是從其他國家被人賣過來的,我在這裡沒有居住證也沒有工作證,我沒有能力賺錢養活自己的。」
「沒事,不就偽造個身份,咳──我是說,二當家申請暫時居住證很輕鬆的,再說我們也有辦法讓你合法留下來獲得正當工作的。」
「要怎麼做?」女孩擔憂的皺起眉頭,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騙了。
「很簡單,你只要跟這個國家的人結婚超過三年就可以了。」
「三年……」女孩愁容滿面,這個數字對她來說長的可怕。
「哼,簡而言之就是隨便找個替死鬼,在結婚證書上簽字,三年一到正式居住證到手,離婚,大家好聚好散,彼此不要耽誤彼此,就這麼簡單。」二當家先做了個拍掌再分開的手勢,語氣略帶不屑。
「等等,她看起來那麼年幼,已經能結婚了?」
「大哥,她已經十九歲了,醫生說長年營養不良所以看起來才像小孩子。」
「這他媽十九歲?你說十歲我都信啊。」大哥指著蘇蘇稚氣未脫的臉孔,不管哪個方面都離成年人相距甚遠。
「確實,外表來看要叫她一聲人妻可真是糟糕透頂,我看看喔──」二當家從衣服口袋拿出一本簿子,正在仔細地翻閱。
「我需要找一個信得過的、單身、沒有特殊僻好、還欠了大哥人情、家裡獨居、沒有婆媳問題、鄰居不歧視亞人、有穩定工作且成熟負責的男人。」
「哇喔,這條件?!全國能有幾個啊?」
「別急……我印象至少有一位,找到了!」二當家把簿子闔上轉頭詢問:
「姑娘你叫啥名啊?」
外表年幼的少女愣住,片刻之後才回答「蘇蘇。」
「行,偷渡客沒有姓是常態,那直接冠夫姓就好。」
「走出這家醫院後,你的名子就叫……蘇蘇?亞歷山大。」
蘇蘇的狐耳朵垂了下來,她對自己的未來充滿著擔憂和恐懼。
*
世界是一張複雜的牌桌,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抽到的下一張牌是什麼,比如肯特?亞歷山大先生。
吃著烤串喝著啤酒,下班回家舒舒服服洗個澡,突然就被告知自己結婚了。
「甚麼?我兒子結婚了?」這是肯特他爸。
「什麼?我弟弟結婚了?」這是肯特他姊。
「甚麼?肯特結婚了?他上個禮拜還參加單身派對呢!」這是肯特鄰居。
「什麼?我結婚了?」這是肯特,當眾人把自己圍成一圈質問新娘是誰的是時候,他也是一頭霧水。
然後,當眾人以為是鬧劇或謠言散去的時候,二當家才把緣由娓娓道來。
「如此這般,基於蘇蘇小姐的生活問題,她需要你的幫忙。」
「不是哥們,你一上來就安排好我跟她結婚,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意願啊?」肯特奮力地拍桌,握緊拳頭發聲怒吼道。
二當家揚起右眉,他把右手五指併攏,然後向上舉起,做出了宣示的舉動:「我欠了大哥一個天大的人情,我──肯特?亞歷山大對上帝發誓,不論以後大哥遇到甚麼困難,上刀山下油鍋,打穿地獄直至深淵、突破天際直至星穹,為其獻身義不容辭……」
「……」肯特睜大著的嘴巴說不出話,露出了一整排有如鯊魚般的尖齒,冷汗直流。
「你別逼我拿出錄音備份。」二當家冷冷地說。
「嘖,她甚麼時後搬過來?」肯特的臉垮了下來,他低頭沉思,右手扶著額頭,坦然接受了這個不合理的要求。
「明天。」
於是乎,同居的第一個月開始了,在那段艱苦的日子之中,肯特痛苦的記憶特別深刻。
蘇蘇是一位話不多的孩子,更多時候她聽不懂周遭人的方言,和該國的傳統的語言相比,發音和詞彙會有些許的不一樣,在一開始甚至有人嘲諷肯特娶了個啞巴新娘,難怪不敢跟大眾炫耀,只能躲著掩著。
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傳播,蘇蘇懼怕這位身高超過180公分的成年男子,而肯特則是對這位突然跑到自己家裡住下的小祖宗感到頭痛,不知如何是好。
某日,在一個悠閒的午後,來不及購買新衣服的蘇蘇穿著比自己大三倍男性上衣蹲坐在躺椅上發呆,走路時拖著長長的衣尾,滑稽的像拿大人衣服穿的八歲小孩。
看著那個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男子,她知道肯特先生忙到半夜才回來,幾乎是凌晨三點過後才吃上一頓不像樣的晚餐,桌上擺放著兩瓶空啤酒和尚未清洗留著食物殘渣的碗公。
「肯特先生、肯特先生」蘇蘇用她纖細的小手推了推那個昏昏欲睡的男子。
「嗯?甚麼?」睡意惺忪的男人用手遮擋著窗簾外飛撲進來的陽光,才勉強從手指縫隱約看見那個嬌小可人的少女。
「你的家務能交給我處理嗎?」雙眼發光的蘇蘇楚楚可憐的盯著他。
「喔-好。」沒有發覺自己說了什麼的肯特,隨便答應就躺了回去。
事實證明這的確是蘇蘇目前唯一能拿出手,作為報答對方收留自己的方法。
積滿汙垢的窗簾和地板被打掃的一塵不染,水槽內的鍋碗和餐桌上的酒瓶再也不會堆積的跟山一樣才開始處理。
餐桌上多了一副兒童專用的迷你刀叉,夜晚歸家時不再是漆黑一片,而令肯特真正意識到,生活開始不一樣的時刻,是蘇蘇的那兩句話。
「您要出門了嗎?路上小心──」
「歡迎回來,晚餐準備好嘍。」
在第一個月和第二個月的期間,兩個陌生人還在熟悉彼此,試探距離。
*
然而在第三個月,情況惡化了。
覺得自己應當負責家務的蘇蘇,在廚房開火煮著紅茶,同時轉去房屋樓頂的陽臺曬衣服,沸騰的鍋蓋燒穿了鍋底,整個廚房濃煙密布,假日午睡到一半的肯特被嗆醒,即時撲滅了火源。
「就是這樣,在那之後她就幾乎不敢說話,也不肯見了我,你說怎麼辦?」
二當家望向廚房那一片狼藉的碳黑色,幸好周遭的牆壁是陶瓷製的,否則後果可能會更嚴重一點。
「沒事,我找大哥來。」二當家語氣無奈,搖了搖頭說。
隔日,大哥來了,帶著那燦爛的笑容和可以把鋼板打穿的拳頭,輕易的拆開主臥室的房門,把裡面的蘇蘇揪了出來。
那個哭的梨花帶雨的小姑娘最後被逼得一頭鑽進肯特的胸膛,大哭了好一陣子,不斷重複著『對不起請原諒我』那時肯特唯一的想法是,原來眼淚是真的能用噴發出來的,還有小朋友真的很難照顧。
*
光陰似箭,六個月過去了,大片的楓葉在山區間悄然降落,涼爽的秋風吹撫過每一位路人的臉龐,舒適、宜人、食指大開的天氣,它代表著慶典,一年的勞動辛苦,期盼秋天的收穫和冬季的平靜。
憂鬱的蘇蘇還是很少開口,但她知道肯特喜歡吃烤雞肉串配冰啤酒、下班時回到家,總會有熱好的飯菜,蘇蘇的廚藝不美味也不難吃,配點零嘴的下酒菜倒也不無小補。
肯特替蘇蘇買了個等身大的熊玩偶,雖然蘇蘇一句話都沒說,每夜還是抱著玩偶入睡,她半夜驚醒的次數變少了,黑眼圈正在從那不健康的臉頰中消失。
兩人一同出門購物的次數增多,商店街的人們已經對這對身高差夫婦見怪不怪,蘇蘇已經逐漸適應了和肯特一同居住的生活。
這個在她眼中的巨人已不像第一次見面那般可怕,至少比起大哥,肯特先生溫柔多了。
假日街道上的情侶變多,成雙成對的人來人往,有的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父母牽著孩子的手,小朋友的手上拿著慶典發送的氣球,一副溫馨美好的畫面映入了蘇蘇的眼中。
一對熱戀的情侶正在隔壁桌瘋狂的深吻,雙唇緊密吻出滋滋水聲。
兩人在露天的座位上等待已經點單午餐,肯特正在拿著筆記清點工作上的相關事宜,看起來對周遭環境無動於衷。
臉紅的蘇蘇好奇心被突然勾起開口問道「肯特先生有想交女朋友嗎?」
「曾經有。」他喝了一口咖啡,收起手中的冊子將目光放在自己的女伴。
「曾經……。」蘇蘇臉上的紅潮退去了。
「你知道我身為警備員,有時候上班時間不能固定,下班回家又是凌晨時分,帶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裡已無心在任何事情上面,大叔我早就過了談戀愛的年紀了。對於經營感情這種事情真的沒甚麼把握,前女友說我這個人相處久了,不是在分手,就是在分手的路上。」
「你還年輕,你會找到更好的對象,別幫我這個老男人牽紅線了。」
「啊?肯特先生您的歲數很大嗎?」
「嗯──28還是29吧,我忘記了。」
「真的?我還以為您40了-。」
「我才沒那麼老!你這小屁孩!」
「嘻嘻──」這是肯特第一次看見蘇蘇在竊笑,那個狐人少女瞇起眼睛露出笑容時,看起來是那麼的……迷人?
*
同居一年,街道下雪了,白色的布簾鋪滿了整個世界,肯特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屋樑上的冰柱、封住道路的積雪、還有那些去堆雪人就跑到深山去玩,又迷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令他本人十分厭惡這該死的天氣。
蘇蘇小心翼翼地聽著丈夫抱怨,偷偷的收集樹枝在自家房屋的後面堆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小雪人,隔日她發現自己始終不確定要不要放上去當成裝飾鼻子的胡蘿蔔,安然妥當的放置在那理所當然的位置上。
新年的天氣過於寒冷,兩人待在壁爐前烤火的時間變多了,因為看不懂當地文字,總是請肯特唸故事書給自己聽的蘇蘇,望著那個披著毛毯還在發抖的丈夫,她主動鑽進了對方的懷裡,一大團毛絨的狐貍尾巴塞了進來。
「……」
「……」
「你的尾巴也太保暖了吧?好熱喔。」
「您要我離開嗎?」蘇蘇起身,走出了半步的距離。
「好冷……」肯特不耐煩地看著自己的毯子,疑惑這玩意兒抗寒能力怎麼低成這樣。
蘇蘇鑽了回來坐在肯特的大腿上,她把狐尾巴繞著肯特的腰捲成一圈。
「這樣呢──」她躍躍欲試的詢問。
「我是真沒想過大冬天的我竟然會流汗。」
蘇蘇露出得意的神情,倚靠著肯特的身軀休息,任由時間流逝從中午直至夜晚,那是她睡得最舒服的一次午覺。
*
同居結婚一年又六個月
盛大的慶典開始了,街道上人來人往擠得水洩不通,大批的遊行舞團圍繞著城市表演,肯特的家人特地從遙遠的南方過來,其中他的姊姊迷上了給蘇蘇當換裝娃娃的活動。
她們逛了一個又一個的服飾店,裁切圓頂帽讓蘇蘇的狐耳朵能夠露出來,看看哪件裙子能夠方便讓她的狐貍尾巴穿過,不至於卡住或太過暴露。
白色的連衣裙搭配黑色的小背心與蘇蘇本人十分相襯,她看起來就像個惹人憐愛的小女孩,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散發著朝氣蓬勃的魅力。
兩人相處融洽,一直到姊姊發現蘇蘇的上衣裡面甚麼都沒穿,把肯特狠狠臭罵了一頓,她貧瘠的胸前已不是一馬平川,微微隆起的山丘像個正值青春期的美豔少女,綽約多姿。採買內衣的行動讓這個漫長的假期又添了幾份額外插曲。
肯特在餐桌上面對自己的父親,讓兩位女性結伴逛街去了。
「你真有本事,到底怎麼娶到那個可愛小姑娘的。」肯特的父親白髮蒼蒼頭頂微禿,身材微胖帶著一副聖誕老人體型的外表。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家這麼乾淨,上次豐收節的時候我們根本沒在慶祝,一整天的時間都忙著清理垃圾,簡直是奇蹟。」老先生看著那片能反光的地板,簡單的打理下自己的儀容,表情十分滿意
「呃──托,托大哥的福,是她介紹給我認識的。」
「大哥?哪個大哥?」
「上次北街的馬廄失火,火勢隨著風向往住宅區燒,可上頭的命令是要我們先挖開一條森林防火線,有幾戶人家來不及撤離。」
「原來是她!原來是那個大哥,衝入火場撞開建築一口氣救了二十幾個人的英雄,報紙頭條連續報導了三天,唉呦──你可真是遇到個了不得的人物。」
「是啊……」只是沒想到報恩是以這種形勢就是了,肯特暗暗的想著。
「怎麼?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高興。這小姑娘性格不好?」
「沒啊,人長得可愛又會打理家務,就算睡眠不足也硬要起床,在上班前跟我道別,為人相處和善又親切,大哥和二當家還有周遭的鄰居都很喜歡她。」
「那還有甚麼問題?」老先生困惑的歪著頭。
「問題是……」
『我有能力和時間珍惜她嗎?』他並沒有把這句內心話告訴任何人。
*
同居結婚二年又三個月,蘇蘇盯著日曆上的日期,只要再過九個月左右的時間她就能取得居住證,並且離開這裡獨立生活。
她對於現在的生活十分滿足,喜歡打理家務的感覺,在庭院經營自己小小的花圃,在大門前擺放裝飾用的花圈,拿起『五星好評的家常菜』雜誌研究,嘗試著模仿出各種不同的菜色。
她喜歡大哥和二當家在假期間跑來串門子,偶爾有幾位大哥打工的朋友來家中作客,她起初做得稀爛的蘋果派,現今已是人人搶著要的奢侈甜品。
她希望這樣的日子能永遠過下去,可是……這對肯特先生來說不公平。
虛假的婚姻、強推的責任、莫名其妙被打擾的生活,這一切對他來說都不公平。
所謂的公平就是『她必須離開這裡』。
想到這裡,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和無力感壟罩她的周遭。
蘇蘇的談話次數又明顯地減少了,相處兩年的肯特如今看她尾巴擺動的頻率和方向都能判斷出這小姑娘的情緒究竟是害臊還是害怕。
但現在他是真看不出來為什麼蘇蘇心情不好。
「大哥、二當家──救我。」這已經快變成肯特的口頭禪了。
*
同居結婚二年又九個月,距離她離開這個家的時間還有三個月。
時間正以可怕的速度飛快的流逝,豪不留情打壓著她希望過慢一點的願望,近三個月的時間,肯特先生的工作時間變長了,他回家的時間變成了午夜,而天一亮就必須離開。
這間空蕩蕩的房子瀰漫著窒息的壓力,不論早上、中午、還是晚上她都是獨自一人,牆邊的廊道彷彿無限延伸,空洞的令人懼怕,每當下午她午睡時,偶爾會被那過往的惡夢驚醒。
一張旅遊勝地的廣告傳單正放在桌上『療癒水之都-芙蘿拉』您旅遊的最佳去處。
回想起過去,她被廉價的廣告單欺騙,被人綁架去奴隸市場,起初購買她的人是一位女性,她由衷的感到幸運,卻沒想到這是惡夢的開始。
那名出手豪闊的女貴族因為不美滿的婚姻而陷入瘋狂,丈夫嫌棄她的年紀,不論她年輕時有多麼的仙姿玉貌,現在不過是長滿皺紋,不在化妝檯前努力三小時都不敢出門,年紀已邁入五十大關的老年女士。
老年女士喜歡上了折磨那些比她好看,比她有才華的年輕少女。
蘇蘇是最不起眼的那個,而作為負責打掃的女僕,儘管她不願意還是能聽見,那些在房間內被折磨少女臨死前悽慘的喊叫。
每當她從噩夢中驚醒,身體總會不受控制的顫抖長達好一段時間。
某日,月黑風高,夜深人靜,深夜的家中令她感到寸步難行,感覺隨時會有女性尖叫的幻聽,從牆壁的隔間發出,蘇蘇按下心中的恐懼,點燃燭臺靠著手上那微弱的光芒走出房間。
她走向肯特的寢室,想看看丈夫回家了沒,房門是開著的,透露出一絲微弱的光線,蘇蘇輕手輕腳的推門進入。
一盞檯燈擺放在桌上,墨水和羽毛筆還有幾疊文件散落在一旁,肯特趴在書桌前睡著了,蘇蘇晃著尾巴小心翼翼地喊了他的名子:「肯特?」
肯特沒有回應,除了熟睡的鼻息什麼也聽不見,蘇蘇瞧著這個為她忙到三更半夜的男人,替其收拾好桌上凌亂的文件,將一件毯子蓋在他的身上。
她眨了眨眼睛,望向丈夫的睡臉,蘇蘇向前走了一步,卻又猶豫的後退,她搖晃不止的尾巴垂了下來,尾尖貼在地板。
她發呆了足足六秒鐘,然後將嘴唇靠近了肯特的側臉,撥開自己的瀏海至耳後,親暱的吻了一下「晚安。」
她動作安靜且迅速的退出房間關上門,回到自己的臥房了。
「……」片刻後,肯特睜開了眼睛。
*
最後一天,審判日近了,三年期限的最後一天,只要過完了今天,蘇蘇就必須跟如今的生活說再見。
這三年的生活美好的像童話一般,卻也如同童話故事那樣,灰姑娘總要面對午夜的鐘聲,面對魔法的消散。而這一次,不會有個拿著玻璃鞋滿城找她的王子。
陽光從溫暖到炙熱只需一個上午,晴空萬里、烈日高照、廣浩的蒼穹如同畫布,湛藍的色彩和純白的雲朵各佔一半,爭奪著這張畫作的主角。
蘇蘇就像平日那般,拿起墊腳的折蹬,將洗好的衣服掛在曬衣架上。
此時一滴雨珠落在了她的臉上,一個令她十分錯愕的情景發生了。
一滴、兩滴、淅瀝淅瀝的雨珠不斷落下,豔陽高照卻有雨聲。
『太陽雨?』沒想到這最後的一天,老天爺也十分不給面子,她洗好的衣服和床單全都泡湯了。
她拿著沉重的衣籃默默退回室內,一時不知道拿這詭異的天氣如何是好。
突然她看見了肯特,房間的主臥室隔壁是肯特的房間,看見他正拿著乾淨的衣物和毛巾塞進行李箱,在特大號的梳子和巴掌大的梳子之間猶豫不決。
『肯特今天沒上班?反而在打包行李?』
「啊──」她倚靠著牆壁癱軟了下來,把雙手埋進臉中,是的,她該走了……她是個遵守承諾和約定的人,這是三年前約定好的,不論自己是不是想反悔。
她該走了,時候到了,她該離開這個家了。
*
日照充足、伴隨雨下,獨自一人的蘇蘇走在茫茫的人海之中,提著肯特為她準備好的大號行李箱而走,那張造假的結婚證書成功的換到了居留證,她現在是一個能獨立生活的人了。
說也奇怪,明明這世界上有這麼多的人有機會成為朋友,但內心的寂寞卻是有增無減。
她要去哪?不知道。
她要住哪?不知道。
她的家又在何方?還是不知道。
這三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大哥給了她第二次生命、肯特給了她第二次生活。
她鼓起勇氣,一手撐著傘一手托著行李進入了餐館面試……
「對不起我們不雇用亞人……」
「你太矮了不符合我們的標準。」
「你力氣太小了。」
「不好意思,狐人掉毛太嚴重了,恕我們不能僱用你」
「你是黑狐?我們老闆比較喜歡金色和紅色的,請回吧。」
蘇蘇在一處陌生公園的長椅坐下,這是她第一次徒步走了這麼遠,離家超過五小時的路程,已經顧不得尾巴被打溼,沉重的拖累自己疲憊的身軀,她的視線很模糊,無奈地盯著頭頂上那詭異的天氣。
她轉頭望向公園的鐘錶,時間指著下午五點整,如果是平常,這個時間她會去商店街逛一圈,帶回一半的食材來煮晚餐,如果肯特沒回來,半夜十一點的時候再煮第二次,隔天早上總能看見需要清洗的碗盤和空酒瓶。
「喵──」
「?」好奇的蘇蘇看著椅子後方,一個被雨水打溼的方型紙箱裡面放著一隻幼貓,牠的眼睛尚未睜開,紙箱裡面什麼都沒有,任由無情的雨露一滴滴地落在牠的身上。
「你也被拋棄了?」蘇蘇看著那隻可憐的幼貓,心想若是平時還有力氣走回去買點撕碎的白麵包給牠,但現在她累的走不動了。
「喵──喵──」那個小傢伙的哭聲越來越淒厲,可惜蘇蘇毫無辦法。
「嗯,有時候我也在想,為甚麼爸爸媽媽沒來找我。」蘇蘇自言自語道。
「喵──」
「好啦好啦。」她把雨傘放置到了貓箱的外頭,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那淒哀的吶喊聲頓時小了許多。
蘇蘇任由雨水打濕自己的臉龐和衣衫,她懶得去計較之後會不會感冒,衣服要如何曬乾的問題,尾巴的水該如何擰掉,等雨停之前那都是無解的。
寧靜的雨夜彷彿最好的催眠曲,稍稍麻痺了她心中的悲傷,她閉起雙眸陷入沉睡,將自己的思緒封閉、沉淪、忽視外界的一切。
「淅瀝淅瀝──」
「……」
「淅瀝淅瀝──」
「?」不對勁,雨停了。但雨聲沒有停。
蘇蘇睜開眼睛,一個人站在長椅面前為自己撐傘,準確地說,一個身材高挑的女性,看起來出奇的眼熟。
「大哥?」至今為止,蘇蘇也不明白為啥所有人都叫這位美麗的女性大哥,只是為了合群和配合朋友,蘇蘇跟著叫大哥,久而久之成了習慣。
「呦──妹子,你這樣突然跑來露營,你家那口子會擔心的。」大哥還是那個樣,三年過去了,美麗、自信、爽朗、嬌豔,彷彿天底下沒有事情能難倒她,彷彿再困難的問題在她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她不知道大哥是怎麼找到這個公園的,反正她是大哥,大哥就是有辦法。
「我不能回去。」
「為啥?」
「三年的時間到了,我該離開了。」蘇蘇語氣低落的說著,抓著旁邊的行李箱,彷彿那是一個鐵證,一個肯特對她的提醒。
「怎麼?你以為肯特會把你踢出去?以為我和二當家會放手不管?隨便找個紙箱把你裝起來,像貓一樣就扔在路邊?就算真的要分開,也要找到安家地再分啊,小笨蛋。」
「……」蘇蘇的沉默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緊握行李箱的把手,慢慢地放了下來。
「我只是受不了要跟別人道別,我只是受不了要活在總有一天會被人拋棄的恐懼裡。」
「以前的事情不歸我管,不過現在,我在你旁邊,我不會離開,也許會有那麼個幾天我會離開跑到很遠的地方,但我不會拋下你,我們所有人都不會。」
那雙強而有力的手將她托起抱在懷中,她記得,這雙手可以輕鬆地舉起自己的身體,跑出那個噩夢般的豪宅,她記得,這雙手只是舉起拳頭向前一揮,厚重的牆壁就這麼轟然倒塌。
那雙手將她擁入懷中,耳邊聽見的低語是:
「我們回家吧。」
雨停了,空氣中瀰漫一股洗刷髒汙後的清香,她的哭得比誰都大聲、比誰都難聽、憋屈覺得自己是全世界說話聲音最難聽的女孩子。
「二當家。」
「嘎──」杵立在公園鐘錶上黑烏鴉回聲道。
「今天要幫兩隻迷路的小貓安家,麻煩了。」
幾十隻的烏鴉飛了過來,抓起了長倚後的箱子,拍起翅膀朝著天空飛翔,揚長而去。
*
幾個小時後……蘇蘇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家,一個獨棟三層樓的小房子,庭院有著四朵她精心栽培的小花,門前擺放著用乾燥花朵編成的花圈。
肯特就站在門口,倚靠著牆邊休息,他聽到了腳步聲,疲憊地舉起手打了聲招呼,緩緩走過來。
那個男人身材高大,衣飾緊繃,體格健壯勻稱,看起來從事體力活動,臉型方正,眼神可怖,留著一頭長至披肩看似狂野作風的頭髮,看起來就像個小說故事中會出現的邪惡反派。
他一把接過蘇蘇,看著她臉上的淚痕不自覺地多安撫了下她的頭頂,揉著那對敏感又脆弱的三角耳朵。
「看來我又欠了大哥一個人情,抱歉,這本來是我該做的。」
「沒事,以你的方向感出去找人,我估計明天失蹤人口就有兩位。」
肯特苦笑,沒有反駁。
「我走了,你們小倆口慢慢聊。」大哥轉身,撥了撥自己那飄逸的長髮,留下一個帥氣的背影,徒步向前沒入黑夜的街道巷口,在她的身後大約20隻至30隻的烏鴉拍著翅膀,像排隊一樣的跟著眼前的領隊離去。
*
肯特拿出乾淨的手帕試圖擦掉蘇蘇臉上的淚痕,但效果看起來不是很明顯,她那紅藍二色的眼眶看起來依然浮腫。
「抱歉啊──嚇到你了,我原本是想給你的驚喜,沒想到造成誤會。」肯特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表情在外人看來像威脅,但蘇蘇知道那是愧疚。
「甚麼?」蘇蘇努力從喉嚨擠出聲音,聽起來十分沙啞。
「那啥……就是……」那個大男人現在看起來相當彆扭,眼神飄移、手指交疊,說不出一句話。
「我想說最近幾個月妳看起來很不開心,就想著多打幾份工存點錢,我們兩個出去旅遊放假幾天之類的,沒想到提前整理行李,反而誤會成我急著把妳踢出去。」
「你想待在我家多久都沒關係,不急嘛。」他語氣柔和又尷尬的說著。
「?!」蘇蘇愣住了,一種帶有尷尬、害羞、喜悅還有非常地丟臉的複雜情緒佔據了心頭,突然覺得大哭的自己特別蠢。
「可是我總不能……」蘇蘇的話到嘴邊卡在喉嚨,他們始終是虛假的婚姻,一直佔著人家的生活空間,萬一哪天肯特有了女朋友,她可如何是好?
「你覺得總有一天,我會有心儀的對象,你住在我家會造成麻煩?」
「嗯──」蘇蘇點頭。
「你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不過是因為一張紙和三年的破約定我才勉強容忍你住在這裡?」
「嗯……」蘇蘇低頭。
「好吧,你知道我這個人很喜歡跟人邊喝酒邊打牌,在牌局中,我總是習慣把那些點數小的優先扔出去,保守風格、穩扎穩打,在我看來那種一開場就把底牌掀開的人根本是白癡。」
「?」蘇蘇滿臉困惑,她聽不懂肯特在說什麼。
那個比蘇蘇高出一大截的男人將她放下,他半蹲下來,即使是如此身高依然超過蘇蘇半顆頭。
「這本來是安排在旅遊中使用的。」肯特動作不流暢的從自己的衣領口袋拿出一個黑色的方型盒子,盒子打開。
那是一對純金色的對戒,安置在白棉的盒子內襯裡,一小一大,肯特相當謹慎的將較小的戒指取出。
他牽起蘇蘇的左手,將戒指對準無名指的方向。
「你願……」
「我願意。」
「意嫁給我嗎?」
「……」
「……」
「有點太快了,不過我想結果好就行。」肯特用食指尷尬地抓了抓自己的臉。
他為蘇蘇戴上金色的婚戒,在黑夜中的月亮下,散發著微弱但美麗的微光。
肯特本來要起身站起來,卻沒想到他的領帶一個強而有力的手給抓住,把他的上半身狠狠地往下拖。
他的鼻子首先跟蘇蘇的嘴唇撞在一起,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情之前。
第二次嘗試成功了,在兩人唇與唇相碰的那刻,一股電流在同一時間竄上了兩人的身子,明明只是嘴唇與嘴唇觸碰,這種感覺竟然這麼的不一樣,就像被對方吸引著。
親暱纏綿的香吻持續了一段時間,才由肯特這邊主動放開。
「怎麼了?」蘇蘇不解盯著自己的丈夫,覺得還沒吻夠。
「我剛剛有喝酒,我覺得我應該要……」
「我喜歡水果酒的味道──」她把肯特拉了回來。
*
新婚第一個月,在選擇婚紗的問題上,他們花了很長的時間準備婚禮。
新婚第四個月,婚禮如期舉行,那個說要辦一個簡單的小婚禮的大哥,帶了整整四、五百人來到婚禮現場祝賀,在他們被滿山滿谷的祝賀禮物淹沒之前,二當家迅速站了出來打理好了一切,肯特由衷的覺得這世界上的大哥,可能不只一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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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第N年
肯特?亞歷山大的家中早已被滿滿當當的畫框所覆蓋,其中的每一幅都有他夫人的影子。
肯特的姊姊幾乎每天都會登門拜訪來會見自己的姪子和姪女,好像巴不得把那對雙胞胎姊弟接出去住,作為大女兒的蓉蓉最喜歡的還是跑到爺爺家,聽他說爸爸作為警備員闖入雪山救人的英勇故事。
在一個忙亂的午後,蘇蘇照常跑到頂樓曬衣服,家裡的成員一下從四位添增到五位令她有些忙不過來。
一如往常的中午,沸騰的鍋子裡正在燉菜,鍋內的食物發出不正常的冒泡迴響,湯汁些許的撒出鍋外,白色的蒸氣正在外洩。
隨即,蓉蓉的手指按向爐灶上的按鈕,「咚──」的一聲,火熄滅了。
八歲的大女兒蓉蓉看著那個沸騰的鍋子,直覺告訴她,這是一個危險的東西。
事後,她得到了媽媽的道歉,還有一個大大的擁抱與讚賞。
END
女主角靈感來源:明日方舟-醫療幹員-四星-蘇蘇洛
感謝收看。
這篇在第一版寫完的瞬間被師父嫌棄到體無完膚,真的是非常對不起,我會持續努力改進的。
新婚旅行篇章看情況會補上,嚴格來說會弄成五千字的小短篇,我們下回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