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我值得被愛嗎？』
下午四點，逐漸壅塞起來的哈伊德市道路，一臺車甚至在路肩上高速行駛。那是邵娟，她的眼中帶淚，緊咬著唇，導航朝著「焦糖冰舞蹈工作室」前進，在發出連續五次「已超速，前方有檢查站」之後，突然不再發出聲音。
她清澈的雙眼，能夠看見過去的畫面。
『這麼長的時間以來，我有過真正的愛嗎？不論是在哪裡，不論是在什麼時候，我以為我是灰姑娘，但我只是所有童話故事中，在女主角獲得真愛前成為墊腳石的那個配角，甚至可能只是個丑角。我讓那些男人利用我，我讓那些男人佔用我，一個，一個，接著一個，我想要的是在我身邊的人，保護我的人，能夠陪伴我追逐夢想的人，可是一個，一個，接著一個，我只是被佔用了身體，被佔用了時間，被佔用了身份，我是誰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女人，這是那些男人接近我的唯一目的。』
淚水滑落臉龐，滴在襯衫的領口。視線垂下，搖頭。
『我的努力，說是都是為了自己的話，我會相信嗎？我以為只要讓我變得夠好，讓我的臉蛋和身材更好看，讓我的心靈內在更充實，讓我的作品和氣質都提升到不同的水準，我就可以有資格獲得愛，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了。但為什麼最後還是這樣？我仍然是一個做什麼都不重要，只要被佔有就好，只要被當作伴侶炫耀就好，只要能滿足對方肉體需求的就好，一個，一個……接著一個……』
下了高速公路便是目的地康亭區，焦糖冰舞蹈工作室的大樓，直在眼前。
舞蹈教室裡，燈光已經全開，康秦怡盤腿坐在吳丹的面前，看著綁在椅子上的他，兩張臉都是面無表情。
只是，吳丹的眼角抽搐了幾下，突然開口了：「秦怡，妳真的沒有必要這麼做，這樣對妳也很危險。」
「事到如今，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這個騙子加變態說出的任何話嗎？」
「我是說真的……我的身份是從地下網路買來的，之前馮華岳的事情也和他們有關，如果我的身份敗露導致警方調查到他們，妳會有被滅口的危險，現在放手還來得及。」
「所以我應該要放過你，讓你有機會反過來把我滅口再拍下幾張照片回去自慰嗎？呸。」康秦怡甚至啐了一口在他臉上，「放心，我說過，我不會直接把你交給法律讓你被起訴，因為證據不足或什麼精神辯護短短關個幾年就出來的，不會。我會把你的面具拆掉，讓你知道你是靈魂多骯髒的渣滓，讓你以為是你最愛的女人毀掉你，但我猜你也沒什麼感覺吧？你遲早也會想殺死邵娟的吧？」
「秦怡……說真的，放我走吧，事情真的沒有必要變成這樣……」
「至於你剛才說的，反正最後的決定權在她手上，要復仇也是找她。」康秦怡看向手機，張開嘴大笑，「哈──她來囉。」
不過一會，焦糖冰舞蹈教室的門被推開。吳丹立馬低下了頭，但只有一瞬間的視線，他瞥見進門者的穿著和稍早的邵娟一模一樣，他便更不敢直視她。
邵娟皺緊眉頭，看著模樣如此的吳丹，走向他的腳步又慢、又顫抖。她的嘴猶豫許久才張開，呼出一聲：「吳……吳丹……」
「或許妳該叫他吳迦才對，證據全部都給妳了，妳都看過了吧？」康秦怡側眼睥睨著邵娟，眼神有些挑釁：「怎麼樣？很震驚對吧？妳不是一個人，我也是。而且不只有他幹過得髒事，想幹沒幹的還都寫成計畫了呢。」
吳丹對著地面的視線瞪得不能再大，看見邵娟的影子逼近，他閉上了眼，隨後迎來一大耳光，「啪」，響徹了整間教室。
「為什麼給我希望？」邵娟一開口，吳丹的淚也不自覺地落下了。「為什麼讓我像個傻子一樣，讓我又相信我自己可以做到？」
「對不起。」吳丹說話了，可他還是沒能看向邵娟，「我也以為……我這次可以做到……」
邵娟抿著嘴直搖頭，她轉頭想找一面牆靠，可四周的鏡面卻使她無地自容。摀著嘴，緊握著拳，低下頭，許久，她才又開口：「我一直都無法接受黑暗，所以我想找能夠照亮我人生的光明，我以為你會是照亮我的太陽，可到頭來，你又讓我意識到這全都是我為了給自己希望而編造的海市蜃樓！」
康秦怡看向她，「想好要怎麼做了嗎？妳是想要放過這個人渣，還是替妳之前的男友們，以及那些被無辜受害的女孩們討回公道？」
『是啊，我的生活就是個謊言。鄉村到都市也改變不了，無名到成功也改變不了，陌生人到摯友或愛人也都改變不了。』邵娟搖著頭，失笑著：「霍凱仁、廉恩癸老闆和馮華岳，我一直都感覺太巧了，果然不是巧合……但到這一刻了，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吳丹，讓我結束這一切吧。」
吳丹又閉上了眼，深深的嘆了口氣。
另一旁，康秦怡則確認地問：「所以，妳的決定是？」
「我報警了。」戲劇性的是，邵娟說出口後，確實就能聽見通風口處傳來微弱的警車鳴笛聲。「利用這一切嘗到甜頭，享受了這麼久的人，不要再欺騙自己了，該接受真正的懲罰了，即使，最一開始就被命運錯誤的對待。」邵娟轉向康秦怡，隨後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秦怡，謝謝妳，謝謝妳讓我知道真相。」
「以後別相信這種爛男人了，妳值得更好的。」康秦怡放心地笑了，眼色中還有些得意：「那妳現在要做什麼，等著警察下來嗎？還是先走呀？這傢伙威脅以後還可能會有人來替他復仇呢。」
「沒關係，現在我要留下這一切的證據。」邵娟打開了手機的錄音，「我叫做邵娟，這是我的自白──」她深呼吸了口氣，閉著雙眼半晌，才繼續動口：「在大約兩年前，我認識了一名網路頻道經營者霍凱仁，我們成為男女朋友的關係，我付出了我的全心全意在這段關係，但他卻利用名氣到處劈腿，還屢次批評我、打擊我的自信心，想要我成為他一個人的玩偶，直到我認識了另一名新來到這座城市的男人，他叫做吳丹，我發現我愛上了他，他也愛上了我，所以，他協助我的復仇計畫，趁夜勒死了霍凱仁，並將現場佈置成意外自殺的模樣。」
吳丹和康秦怡聽著，忽然覺得好像有哪不對勁。康秦怡隨即問出：「等等，妳在說什麼？」
「我和吳丹開始交往，我從很早就知道他叫做吳迦，也知道他做過的事，所以威脅他不能違背我，否則就要舉發他。後來被香檳娛樂的總裁廉恩癸性騷擾，我心懷怨恨，又讓吳丹替我實行計畫。在廉恩癸殺死陳薇男友許莊後，接著殺死了廉恩癸，之後引來私家偵探陳先生的調查，我畏懼自己正要起飛的事業受到影響，於是又讓吳丹殺害他，這段期間我逃去庫漢市躲避警方追查。」
吳丹抬起頭，神色困惑而驚訝，同樣以為自己聽錯的康秦怡更是急忙呼喊：「喂，妳從剛才就在說什麼呀！這和妳有什麼關係啊？」
「我和吳丹仍然秘密保持交往，這段期間他私通網紅李施，在被我發現之前吳丹對她提出分手，結果李施在憂鬱癥中自殺，吳丹怕被我發現，於是私自埋藏屍體。後來我也劈腿資深娛樂人馮華岳，但馮華岳自己用毒品後而墜樓去世，與我們都無關，在雲端硬碟上的照片和文字計畫都能作證。」
吳丹幾乎反應不過來了，而康秦怡趕緊拿起手機查看，發現吳丹的雲端內容已經被竄改了，改得都和邵娟剛才敘述的一模一樣。她驚呼：「這到底……妳在搞什麼鬼啊！為什麼要保護這個殺人如麻的人渣啊！」
「最後，由於我們的事情被吳丹的另一名女友康秦怡得知，她綁架吳丹威脅我認罪，所以我錄下這段語音，作為必要時的呈堂證據。」至此，邵娟關閉了錄音，眼神中充滿了滄桑、悲傷以及無奈。「都結束了，不論是我，還是我做夢都渴望的，都結束了。」
康秦怡怒得大罵：「妳究竟在耍什麼白癡！有什麼意義？妳要多少條件更好的男人都唾手可得耶，妳現在是全國沒有人不認識的明星耶，妳這樣根本就是在毀掉多少普通人夢都夢不來的榮華生活耶！」卻在此時，她也注意到，地上血泊中的尖錐不見了。
「那樣的生活，也不能讓我的心安定下來。」邵娟的手機落地，隨後是腳步，緩緩地、漸漸地加快朝向康秦怡。「我要的，只是一個照亮我的太陽。」
「嗚哇啊啊──！」
尖銳的慘痛哀叫迴盪在室內，康秦怡瞪大雙眼，她從一旁的鏡子看見，邵娟抱住了她，並將尖錐刺入她的腹部。
吳丹也不敢置信，直到康秦怡倒下昏去，他都是瞠目結舌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邵……邵……」或許是因為太激動，吳丹又一次的連帶綁著的椅子翻倒下來。
邵娟轉身看向他，染上鮮血的臉，對自己露出了熟悉的，那溫柔的微笑：「吳丹……」她再次邁開步伐，這次相當輕柔，悠悠地走向倒地的吳丹，隨後，她側身躺了下來，輕輕撫摸起那訝異無比的臉龐，用拇指替他擦去了眼淚。
她擁抱了他。
「你是我的太陽，我是你的月亮。因為有了你，我才能發光。」
吳丹縱使全身動彈不得，但他也想要擁抱邵娟。他只能啜泣著，顫抖的聲音說著：「邵、邵娟……我愛妳……我愛妳……」
邵娟仍甜意滿滿的笑著：「我也愛你哦，親愛的……」
不一會兒，電梯打開，警員們終於到來，他們一撞門進來便看見倒地流血的康秦怡，隨即舉槍指向在場還有意識的吳丹與邵娟。只是，被綁縛的吳丹和渾身血跡的邵娟，看起來也不完全像個兇手。仍然，邵娟輕輕舉起了手，她與被鬆綁的吳丹隨即被帶走，而大樓外頭除了幾臺警車，已經還有數量更誇張的衛星新聞轉播車與攝影鏡頭在等待著。
今日的虛榮都市，一如往常的，燦爛地燃燒著。
孤島公寓的樓頂上，望著夕陽西下的甄厄，輕輕吐了口煙，煙氣在落日餘暉下，彷彿虛無飄渺的火花，一眼即逝。
「甄姐，我們搞定啦。」身後施樂比的聲音，甄厄回頭，看見他牽著金俐囍來，隨即將香菸熄滅。施樂比說：「沒想到這麼急吶！嘿，雖然這次差事妳給的酬勞真的有夠多，但我還是很好奇是怎樣了，妳居然這麼著急要我們丟掉他房裡所有東西，還剛好有警察來看呀？」
甄厄許久未答，仍只望著城市的傍晚景色。金俐囍探著頭看了眼她的神情，便悄悄在施樂比耳邊說了句話，隨後才對甄厄說：「那我們就先走囉，謝謝妳給的豐厚酬勞，我們會好好用的喲！」還俏皮地拋了個媚眼，甄厄便也微笑揮揮手，年輕小倆口隨即離去。
等到下了樓，施樂比才問金俐囍：「哎，妳剛才說了啥來著？剛才有飛機的聲音，我其實沒聽清楚耶。」金俐囍隨即敲了他腦殼子一下。
「我說，真愛除了陪伴在對方身邊的，還有願意成全對方，守護對方的幸福，也是另類的真愛哦。」
「哦……對，說得很對，但和搬傢俱有什麼關係來著？」
「哎唷，我還真沒辦法成全你的腦袋。走吧，上次不是我選晚餐吃什麼嗎？今天換你囉。」
「好耶──！那我想想……呃，嗯，喔……想不到，還是妳選吧。」
俯瞰著小情侶倆打打鬧鬧的甄厄，雙眼盡顯溫柔，嘴角也不自覺勾起。
她又點了根菸，口袋取出一個白色隨身碟，上面刻著「吳迦＆徐桃」，隨後，輕扔於地，高跟鞋踩下，鞋跟直觸地面。
「好像該去一趟超市了呢。」
甄厄緩慢地轉過身，哼著輕快幽美的旋律，玉手指間夾著香菸，另一手單手插腰，刻意扭腰擺臀的搖曳步伐，背對夕日，走向樓梯間的屋簷之下。
回過頭時，城市已經是一片百萬夜幕下的星空夜景。
「真是好看，今晚要喝點什麼才好呢……」
對著月光，甄厄露出美艷的微笑，轉過身，不一會，已經沒入徹底的漆黑之中。
《虛榮都市》．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