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冒險者公會樓高二層的小型會議間內(nèi),史丹利與另一名男子相對而坐。位於兩者之間,一張木質(zhì)圓桌低垂其頭,擺放著一份羅列繁文的報告書。
黑髮少年的目光環(huán)繞於文獻之上,幾度回顧後,嘆息中將其合上。
「所以,簡單概括一下這次任務的內(nèi)容……」輕按文牘封面,遣其滑過桌面的木紋,安放於對面男子身前:「是要我去搞定報告上的這兩個人,是嗎?」
坐對史丹利者,是一名作約翰的男子。其身軀魁偉,面頰與前臂疤痕交錯,如同沈默的戰(zhàn)歌,述說著他所涉足的諸多戰(zhàn)役。誰會料想,此般威猛之輩,竟是冒險者公會的業(yè)務員。
然而,男人在成為公會的業(yè)務員之前,實則也曾身為冒險者。
只不過在四災之後,身感年邁且心有餘而力不足,遂選擇退休罷了。
「要以最簡潔的方式來說,對?!辜s翰的回應聲如洪鐘。
「這次任務是重啟應對組請公會幫忙發(fā)布的委託,目標瓦爾森以及伊琳,曾經(jīng)是一對活躍度較低的冒險者夫婦。他們在瘟疫之災期間,因為克蘇魯?shù)挠绊憦亩尤搿憾x勇軍』。」
聞言『二代義勇軍』一詞,史丹利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畢竟他也不是沒有跟這些人交手過,可以說留下的記憶都不是很愉快。
「在瘟疫之災得以遏制後,曾與克蘇魯為伍的他們,便成為了不受待見的異端。瓦爾森以及伊琳更是因為在災害期間,殺害過大量義勇軍而受到更加嚴重的鄙夷。」
約翰續(xù)說,口袋中拿出煙蒂,用基礎(chǔ)的火屬性魔法點燃煙頭,一派自得地在室內(nèi)空間抽了起來。當此情境,史丹利略為皺眉,遂用磁流打開旁側(cè)的窗戶。
「飢荒之災發(fā)生之前,這對夫婦曾試圖求得義勇軍的庇護與寬恕,卻反被極端仇恨瘟疫之災和其相關(guān)者的義勇軍與冒險者滅口。即便是重塑後的世界,依然對他們不以為然?!?/font>
約翰言畢,嘴邊煙霧輕飄,使得對面少年的眉心愈發(fā)深鎖。
「嗯……讓我猜猜,命運的不公使他們開始展開報復行為?」史丹利微咳兩聲。
「確然如此,近數(shù)個月內(nèi),多份報告指出他們在新世界中積極煽動與發(fā)起各類反社會行為?!孤劼犑返だ目嚷?,男人淡淡一笑:「從煽動到實施,短期內(nèi)已多次涉足恐怖行為。」
「故此,各大組織已將他們標誌為『待排除的高危人物』。而這次的任務目標,便是要根除這個潛在威脅。應對組並未明文規(guī)定其命運,所以活捉或討伐,都在任務之內(nèi)?!?/font>
於約翰的詳述之聲中,史丹利頷首示意,目光卻落於桌面之報告書,若有所思。
那雙似琥珀鑄成的眸子,掠過一絲矛盾。
確然,他深願於心底伸出援手,為命運的可悲之人釋脫枷鎖。然而,史丹利從未自負過能救贖世間所有人。他的手中沒有舌燦蓮花的言辭,也缺乏洞悉人心的智慧。
唯有的,是那未經(jīng)修飾的、原始的力量。
對於白百合與樹王共譜的和諧秩序,他能貢獻的——
唯有沙場之上,以鐵與血寫就的戰(zhàn)歌。
曾經(jīng)追逐的夢想烏托邦,如今已為少年所棄,遺落在過往的世界之中。若是無法擁有令人信服的救世之力,他寧願落實至微,於這些隱憂如野草般蔓延之前,毫不留情地將其連根拔起。
這是為了多數(shù)者的利益,更是為了守護那些無辜百姓而必須貫徹的大義。
少數(shù)者的犧牲,有時候是必要的代價。
「嘛,大致情況我已經(jīng)理解了。」
過了片刻的沉默,史丹利再度露出慣常的淡笑:「委託,我就接下了?!?/font>
「那便多勞了?!鼓腥它c頭,隨即將手中的煙蒂伸向桌上的菸灰缸。
向下輕掠,將之熄滅。
要找到任務的目標非為艱難,惟在於掌握一絲尋線的巧妙手法。
就算是選擇遁入下央城中幽暗角落的恐怖份子,亦不得其門而入,只須採納委託方所贈予的資訊碎片,同時借助該區(qū)科技產(chǎn)物之便,便能如魚得水。
獲準特定訪問權(quán)限後,史丹利將其意識瀉入下央外圍城區(qū)的網(wǎng)路,以此作為載體,實時同步網(wǎng)域資料。在意識的深邃湖中,數(shù)據(jù)波濤洶湧,演算出恐怖份子可能的藏匿之處。
在這電子世界的推演與演算之中,雖然無法精確預測目標的所在,卻能在虛實之間尋得其大略的活動區(qū)域,繼而縮窄搜查的範疇至自己一人所能及的層次。
除去迷路所浪費的幾個鐘頭,大約半日之後,史丹利便發(fā)現(xiàn)了位於城區(qū)外緣的一塊工業(yè)荒地。
據(jù)史丹利所知——
在上一個輪迴中,這一帶曾是一片繁忙的工業(yè)區(qū)。然而,由於當時常處多方黑幫勢力的疆域交錯,使得此地終日在飄渺不定之中。最後,隨著未知之災的最後一次到臨,徹底毀滅了此區(qū)。
而自從新世界的序幕拉開後,此地便為持續(xù)保持著廢棄狀態(tài)。
當年在此設立據(jù)點的勢力,於新世界中也如浮萍般轉(zhuǎn)移,使得這塊區(qū)域漸漸消失於世人的視線之外。故此,也成了那些在暗處徘徊的恐怖份子的理想藏身之所。
此刻,在這塊人跡罕至的工業(yè)荒土上,史丹利無聲無息地踏步。儘管四周佈置了肉眼難察的探測器與警報,卻在少年行經(jīng)之際,全數(shù)於無聲中遭受癱瘓,既無反應也無回饋。
最終,史丹利來到了一個恰似工業(yè)倉庫的場域前。
琥珀色的眼眸瞟過數(shù)米高的鐵捲門,無需發(fā)出一絲聲響,透過電磁場的探測便穿透了鐵門,掃描至門後的一切。正如他預料中的那般,那廣闊的室內(nèi)空間裡,確實有兩處生物的反應。
「看樣子是中獎了啊,我的運氣偶爾還是不錯的嘛?!顾珟茁?。
不再拖泥帶水,就見史丹利隻手伸出,一股澎湃的磁流瞬間激發(fā),應聲撕裂了鐵門,形成了一道兩人高的縫隙。如此動盪,自然也引得室內(nèi)兩名身影驚悚呼喊:「誰……?!」
雷厲風行,直搗黃龍,這即是史丹利一貫的風格。
他踏過那道巨大的裂縫,視線終於與室內(nèi)的兩人對上。一人是金髮瀏亮、頭髮猶如刺蝟一般的男子,年紀三十餘歲,與報告書中描述的『瓦爾森』一模一樣。
另一人則是年齡大致落於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略帶黝黑的膚色以及滿載南方氣息的五官,很顯然是吉埃伯人。而她,也正與情報中的『伊琳』如出一轍。
而就在雙方視線交錯的瞬間,他們同樣警戒地凝視著史丹利,而後不約而同地睜大眼眸。
即便史丹利並非義勇軍中那些名聲顯赫的人物,但在積年累月的冒險履歷之下,如今也多少算是小有名氣的冒險者。曾經(jīng)同為冒險者的瓦爾森與伊琳,很快就認出了他。
「你這傢伙……是那個閃電人嗎?」金髮男子問道。
「你們……認識我啊,那可就好辦了?!故返だ患膊恍斓刈吡诉^去,面對對方騰出的戒心與疑惑,只是回以一個悠然的微笑:「應該知道我是為何而來的吧?」
兩人未作聲,但從他們微妙的表情變化看來,答覆似乎是肯定的。
對此,史丹利僅是輕聳肩膀:「那我也不多廢話了,長話短說:我接下了處置你們的委託任務。所以說……你們對此怎麼打算呢?能直接投降的話,肯定是再好不過了。」
面對這般社會所不容,標籤為恐怖份子的高危人物,史丹利自覺即便於一瞬間奪其性命也無愧無悔。然而,若是情勢許可,以不戰(zhàn)而製伏對方,無疑還是最佳解法。
當然,史丹利心知肚明,這種手段大抵是將徒勞無功——
畢竟他自己壓根就不會談判。
未待瓦爾森與伊琳作出回應,黑髮少年自是一聲嘆息。果不其然,於半晌過後,對方雙雙露出不悅之容。須臾,肌膚黝黑的女子挾風帶雷,怒意中聲道——
「你以為說了投降,我們就會乖乖地投降?少來這一套!」
……啊,預料之中的反應呢。
聽此,史丹利心想道,眉宇之間不禁輕輕一皺。
在一瞬之間,史丹利的思維宛如驚鴻一瞥,越過千川萬水的考量。然而,無論其心如翻江倒海,都依然無法找到一條能令對手心悅誠服的道路。
畢竟,在明言動機之後,對方豈有可能抱以冰消瓦解的信任……?
唉,早知道剛剛就不要直接開門見山了。
心想至此,史丹利的眉宇更形緊鎖,最後決定不再折磨自己的腦細胞。
「這樣啊——」
待史丹利再次開口,其眸中閃爍的,便是那令人不寒而慄的鋒芒。
「那可真是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