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獵龍人,並非天賦異稟之人。」
清晨的陽光穿透彩繪玻璃,色彩投射石牆,微光溫柔的灑落木地。
二樓餐廳人聲鼎沸,一樓櫃臺水洩不通,獵龍人公會一如既往的繁忙。
「我們的天才少女要第一次接委託了?!」
櫃臺後淡藍制服的女子興奮喊著,棕色長髮隨著跳躍搖曳。
她是這個公會最資深的接待員,也是最情緒化的一個……
每個人都被她的聲音吸引目光,逐漸聚集過來。
「雅娜終於要接委託了?」
「學院裡射擊滿分的天才?」
「第一次要加油喔!」
「我們會好好期待的!」
人群的驚呼和鼓勵此起彼伏,他們有的身揹巨劍、長槍、太刀、長矛……身上的裝備也是五花八門,板甲、斗篷、皮衣……
唯一共通點便是幹練的體態(tài)與神情,彷彿受原始生態(tài)淬鍊過的勇猛戰(zhàn)士。
淺綠短髮的嬌弱少女在中央格格不入,精緻的面容卻堆砌高昂的自信,胸有成竹的站在人群中。
「我會獵條大龍回來的!」
跟一般人相比也算高挑,可那苗條的身材在一群獵龍人之中,就像本來高聳的芒草被丟進樹林,顯得格外瘦小。
一身輕便的裝束,甚至連最基本的皮甲都沒有,很難說是為敏捷做的犧牲。
輕擺的柳腰掛著木質(zhì)短弓,斜揹著分隔箭袋,身後的棕色斗篷有些輕浮地飄著。
她是昨天剛從學院畢業(yè)的天才學生,也是在今天步入十六歲成年的”獵龍人”。
「大家就拭目以待吧!」
雅娜驕傲的抬起頭,比起第一次獵龍,她似乎更享受沐浴在人們的讚賞之中。
接待員稍微拉了拉制服,換上招牌的笑臉。
其他人也隨著逐漸消逝的聲音各自散去。
「咳咳...請問今天要接什麼委託?」
她遞出一片木板,上面夾著厚厚的羊皮紙,這些便是公會收到的委託書。
它們依照完成難度整理排序,越是困難的委託會壓在越底部,其中也不乏死亡率極高的委託。
獵龍人並沒有分級制度,全憑接待員判斷他們的實力,並自行決定是否發(fā)放委託。
「如果需要的話,我比較推薦第三……」
雅娜沒等她說完,直接跳過一大疊,俐落的抽出位於中央的委託書,大氣的拍在櫃檯石桌上。
也許是受到學院天才之名影響,她並不想執(zhí)行太過簡單的委託。
「我要狩獵……鼬尾龍!」
學院並未教導過任何龍的特徵和習性,只是傳授學生使用武器和補給品的方式,大不了教個陷阱架設。
並非是讓新生獵龍人送死,而是因為龍的種類實在太多,每一種的習性相去甚遠。
雖然機率不高,不同的龍之間多少能相互交配,可以說龍的種類近乎無限。
不如讓獵龍人親自見識,不同特徵的龍會有怎樣的習性。
即便如此,在群眾之間也對一部份常見的龍起了名稱來方便溝通,其中也包含雅娜這次的目標。
鼬尾龍一旦出沒在群落周圍,不出幾天便會獵光所有牲畜。
不只是被襲擊的村莊,連周圍的城市都將受到嚴重的打擊。
但牠也不是太難對付的獵物,身形比熊都小、力量不如成人,遇到獵人也只會逃跑。
至少在雅娜和大多人的認知中是這樣……
「鼬尾龍…以新手來說實在是……」
接待員也不清楚這種龍的習性,只知道如此弱小的生物,獵龍人的死亡率卻超過四成。
完成委託的獵人都說輕鬆過頭,從頭到尾不過是在追殺小動物,幾個小時就能完成狩獵。
也有許多團隊前往討伐,卻在數(shù)個月內(nèi)都杳無音訊,最終被公會斷定死亡。
那些失蹤的獵龍人只有一個共通點,以鼬尾龍為第一份委託。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距,稍微有點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人都能完成的工作,到了新人手裡卻如此致命。
「就選這個委託!」
讓新人接下鼬尾龍是接待員的大忌之一,但她實在難以抉擇。
射擊滿分的成績實在是太難得,要是拒發(fā)委託引起雅娜不滿,將會是公會的一大損失。
沒有糾結(jié)太久,多年的接待經(jīng)歷讓她很快想到了解決辦法。
「新手一個人還是太危險了,我們會指派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獵龍人前輩……」
「不需要!我一個人就夠了!」
沒等她說完,雅娜豎起拇指,有些傲氣的指著自己。
『老娘絕對要把妳的睫毛撕下來!』,即便心中閃過憤怒,她還是維持招牌笑容,現(xiàn)在說什麼都必須說服雅娜!
要是她不聽勸告隻身討伐鼬尾龍,『如果真的出事,可不是斷手斷腳這種”輕傷”能解決的!』
「我…我們的前輩不會出手,只會從旁監(jiān)督並給予指導,必要的時候才會採取救援。」
「嘖……真拿妳們沒辦法,就讓一個人跟著吧!讓他看看我的身手!」
見她終於妥協(xié),臉上的微笑似乎變得輕鬆了一點。
拿起獵龍人名單,反覆翻閱那一張張羊皮紙,笑容卻變了樣,隨著次數(shù)增加,臉上逐漸顯露出不安。
有能力監(jiān)督的獵龍人早就出發(fā)狩獵,公會裡剩下的都不足以保障其他人的安全。
「所以?要跟去的拖油瓶是誰?」
雅娜已經(jīng)沒有耐心,踏著靴子踹著地板。
「請…請稍等一下……」
她低下頭,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解決的方法,讓新人自己面對鼬尾龍無疑是死路一條。
以現(xiàn)在的狀況也只能拒發(fā)委託了,這樣即便帶著龍的屍體回來也不能領取報酬,不可能有人想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雖然極有可能導致公會的損失,『總比派她去送死好!』想到這裡,她的腦海浮現(xiàn)模糊的身影,『要是那個腦子壞掉的傢伙在這……』
「到底決定好了沒啊?!」
「雅娜小姐,很抱歉這個委託……迦狄恩先生?」
她有點驚訝的抬起頭,雀躍的合十雙手,原本的煩惱瞬間有了轉(zhuǎn)機,心中的迷茫與焦慮一掃而空。『來了!來了!腦子壞掉的傢伙來了!』
雅娜對她的反應一頭霧水,順著眼神看去卻更加疑惑。
不知何時,一個高大的漆黑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身旁。
他的黑色大衣莫名突兀,袖子隨意飄盪,衣襬遮蓋身體,豎起殘破的領口,深暗布料顯得格外厚實。
微微露出的黑色鎧甲,通透出寶石般的紫光,比起防具更像是一種裝飾。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頭上的黑色面罩,如同一面黑鏡照映周遭,卻又有著深邃的虛空,將頭顱完全包裹,就連脖頸都被龍鱗護具遮蓋。
明明全身密不透風,卻沒有配戴任何大型武器,只能隱約看見腰間解剖用的小刀。
看似厚重的裝束,卻又顯得瀟灑飄逸,比起神秘,更因該說是一種優(yōu)雅,來自異界的上流鬼魅。
「你不是去狩獵鐵鑄龍了嗎?才三天就結(jié)束了?」
他沒有回應接待員的問題,轉(zhuǎn)動面罩環(huán)視櫃臺,稍微歪了歪頭。
「委託板?」
黑暗下複雜的聲音,有如數(shù)名男女異口同聲,又從山谷傳來的寬闊回音。
「迦狄恩先生!!!!」
她雙手一拍桌面,把臉湊到面罩前,緊緊盯著自己的倒影。
「就請你,跟這位新手同行吧!」
看見她這副興奮的模樣,雅娜有些不屑的笑出聲。
雖然自己並不需要指導。『看在你們?nèi)绱藨┣螅揖臀幌伦约喊?』
「真是沒辦法,就讓你……」「拒絕。」
「……蛤??!!」
雅娜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學院中搶手的天才,竟然被如此冷漠的對待!
「什麼叫做『拒絕』?知道我是誰嗎?!學院裡百發(fā)百中的……」
她衝著迦狄恩大吼,舉起委託板指向漆黑面罩的側(cè)臉。
對方卻全然不當回事,沒等她說完就接過委託板,自顧自地翻閱,連面罩都沒轉(zhuǎn)向她。
「你這傢伙!!!!」
她見雅娜惱怒的跺腳,感覺事情會比自己預想的還遭。
「兩…兩位…還請冷靜一點……」
「蛇炫龍,接了。」
他抽起壓在底部的委託書,面罩下的聲音複雜卻平淡。
「不準無視我!!!!」
雅娜的語氣更加氣憤,顯然受夠了那一而再,再而三的冷漠態(tài)度。
「迦狄恩先生,拜託您幫幫忙……」
接待員低下頭,語氣謙和的有些誇張。
似乎是對同樣的事情感到麻痺,迦狄恩輕敲著漆黑面罩,無奈的長嘆一口氣。
「多少錢?」
「終於啊!」
一旦提到費用,多半代表交涉成功,見他終於妥協(xié),心中也舒緩不少。
「這個鼬尾龍…報酬四十銀幣。」
『這個人一開口就要錢?』,雅娜正這麼想著,漆黑面罩突然貼到臉上,彎腰的高大身影深深注視著她。
黑暗映照出少女水靈雙眸和清純面龐,又泛著她呼息時起的些微白霧。
沒多久又起身面向櫃檯,好像這短短幾秒鐘,就看透了雅娜的一切,不論實力或個性……
「三十六。」
平淡的語調(diào)報出驚人的數(shù)目,要知道這可是一般家庭數(shù)個月的收入。
「九成的報酬?!你以為自己是誰啊?!」
一旁的雅娜看不下去的罵出聲,她的表情比剛剛還要氣憤,『這個傢伙太扯了!』。
畢竟迦狄恩剛剛開始就屢次無視她,就算參加委託也不過是在一旁監(jiān)督,竟然有臉這樣獅子大開口。
接待員知道他為什麼敢提出這樣的要求,但跟以往三成左右的報酬比起來『這次真的太誇張了!』
「迦狄恩先生,這個數(shù)目實在有點……」
本想說服他降低價碼,臉上本就難以維持的笑容徹底消失。
即便看不見迦狄恩的雙眼,她能感受的到,面罩下的虛無死死盯著自己。
每一下呼吸,彷彿被拉進那深邃的黑暗,這是一次幾乎窒息的對視。
那不是人類該有的視線,而是更加陰沉、黯淡、壓抑、緊迫、威嚴……
那股感覺並不是威脅,更像一種勸告。
心中突然浮現(xiàn)明確的形象,讓她不禁頸椎一涼,即便與迦狄恩共事幾年也從未有過的感覺。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但要確切形容這種感覺,也只剩……『龍?』
雖然從未見過面罩底下的面孔,也做過各種猜測。
如今卻在心中確信,在面罩底下,定是一條漆黑巨龍!
睥睨一切的雄偉,吐吸之間泯殺眾生,踏平山巒的雄偉巨獸,如今正以人的姿態(tài)勸誡自己。
『再怎麼說都不可能吧?』她有點佩服自己的想像。
龍做為窮兇極惡的原始生物,不可能會說話,更不可能化作人形。
認真回想迦狄恩的態(tài)度,那股堅決讓她決定再一次相信迦狄恩。
『不過…這次可能要我來出了。』,她在心中嘆了一聲。
「喂!大黑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
雅娜又一次上前,精緻臉蛋氣的咬牙,卻見接待員摸出自己的荷包,面有難色地點著金幣。
「如果這次實在不行……就讓我來付吧!」
她竟然含著淚答應下來,手法熟練到令人心酸,可見這並不是迦狄恩第一次敲詐。
『這個人是在搶劫吧……不對!他就是專業(yè)的劫匪!』
「成交,準備六號。」
面罩下平淡的聲音,無論何時都未曾有過波瀾。
「六號的話…有些材料沒進貨,可能要等到下午……」
「下午?!什麼東西要等那麼久?」
雅娜急切的想完成委託,畢竟是畢業(yè)的第一份委託,也是自己成年的第一次工作。
「四…四號的話…還有一套,請問有需要嗎?」
接待員有些尷尬的詢問,櫃臺下的雙手緊緊摳著桌面。
「不管幾號都不需要!」
雅娜厲聲拒絕,斜眼瞪著迦狄恩的面罩,一身漆黑顯得是那麼高大。
「不然…還是迦狄恩先生帶著吧?」
接待員從桌面下拉出一個大背包,光是聽那瓶瓶罐罐的碰撞聲,不用猜也知道,是整包補給品。
迦狄恩隔著面罩又嘆了一口氣,伸手接過塞滿的背包。
「怎樣都無所謂!快點出發(fā)!」
雅娜說完,故作瀟灑的轉(zhuǎn)身,甩開大門走了出去。
門上的掛鈴胡亂搖擺,發(fā)出令人心煩的刺耳噪音。
「那孩子雖然態(tài)度差了一點…但她心裡還是善良的!」
接待員試圖幫她說點好話,臉上卻遮掩不住地苦笑。
迦狄恩沒有多說什麼,轉(zhuǎn)過身跟了出去,漆黑的高大身影,逐漸融於太陽的溫暖光芒。
狩獵地點在南邊的山林,從城鎮(zhèn)徒步走去實在不明智。
獵龍人一般會到市場租借馬匹,也有不少人會馴養(yǎng)專屬的坐騎,甚至有以機器作為坐騎的獵龍人。
『這個人到底有什麼毛病?』,雅娜帶著這個想法走在街上。
迦狄恩一言不發(fā),步伐沒有半點起伏,像漂浮的黑影一般,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後。
大衣將身體完全遮蔽,甚至都看不出帶著塞滿的背包。
雖然過程不甚理想,好歹是接下了第一份委託,『選擇當獵龍人真是太好了!』,她這麼鼓勵著自己。
一路上人們熙來攘往,孩子們嘻笑打鬧,街邊麵包店飄散縷縷清香,鐵匠鋪傳出鏗鏘有力的聲響,偶爾能見到富人乘著汽車出行。
這些日常的光景,全都脫離不了獵龍人的付出。
作為燃料的龍血,鍛造鎧甲與兵器的龍鱗,磨成肥料的龍骨,料理中添加的龍肉。
城鎮(zhèn)的祥和,歸功於獵龍人持續(xù)的守護;文明的繁榮,依賴著獵龍人帶回的素材。
第一次狩獵,本該是雅娜成為獵龍人的高光時刻,要不是身後跟著默不作聲的暗影。
「喂!大黑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
「竟然像那樣勒索別人,良心都不會痛嗎?!」
「……」
「你要是敢真的伸手要錢,我絕!對!會向公會長舉報!!!!」
「……」
「到時候可不是道歉就完事了!你這輩子都別想再當獵龍人!」
「……」
「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面罩下傳來簡單「嗯」的一聲,那種回應甚至連敷衍都稱不上。
「嘖……你這種人到底怎麼當上獵龍人的?!」
她斜眼鄙視著身後的黑影,看不出面罩下究竟在想什麼,也不懂為什麼自己會格外煩躁。
要不是公會要求,根本就不想跟這奇怪生物有所瓜葛。
他們一路上沒有再多對話,就這麼靜靜的走到寄養(yǎng)棚……
簡單的屋頂,三面擋風的木牆,小小的簡陋櫃檯。
後方幾個門簾畫著各種圖象,馬、犬、鳥、齒輪……簡單區(qū)分不同的棚子。
「歡迎光臨……」
滿臉鬍渣的男子,懶懶地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打著招呼。
這裡的老闆每天負責為他人的坐騎餵食、清潔、保養(yǎng)……
「老闆~我要找我的……」「哦!迦狄恩先生!」
男子徑直走上前,標準的商人嘴臉,蒼蠅一樣搓著雙手,嘗試跟面罩下的無盡虛空談話。
「這幾天剛好有上等的......」「影宮?」
推銷過程被無情的打斷,不過老闆也沒有太大反應,就像每天的例行公事。
「影宮的話…現(xiàn)在就可以出發(fā),話說我們最近……」
「嗯。」
老闆自覺後退騰出空間。
迦狄恩禮貌性的鞠躬,優(yōu)雅的折下高大的身型。
起身後便走向後方的棚子,可他掀開的,卻是沒有圖案的全黑門簾。
『這些傢伙也太瞧不起人了!』,雅娜心中這麼吶喊著,嘟起的小嘴裝滿牢騷。
跺腳聲終於引起男子的注意。
他卻只是稍微打量一下,表情馬上變得隨意又慵懶。
「……什麼名字?」
「雅娜!」
「裡面第三個。」
他隨意的指了指馬棚的方向。
想到在學院時,連校長都對自己敬重萬分,雅娜總感覺自己變得異常卑微。
她有點沮喪的掀開布簾,又馬上退了幾步。
要不是及時捏住鼻子,估計會直接熏昏過去。
馬棚瀰漫著野生的氣味,潮濕的飼料,爬滿藻類的水桶,以及散發(fā)熱氣的新鮮馬……
以公用棚來說,這裡的衛(wèi)生已經(jīng)算中上了。
即便如此雅娜也不想多來。
『真想有自己的馬棚,不如說如果有錢……』
用獵龍賺的錢建一棟豪宅,金碧輝煌的大廳。
百花齊放的庭院,典雅又華麗的噴泉。
盡情使用的靶場,鍛鍊優(yōu)美又精湛的箭術。
『不過像我這麼天才的,一定不用多久就能實現(xiàn)了!』
她忘我地規(guī)劃著美好未來。
「雅娜學妹?」
一個耳熟的聲音打斷了思緒,把她硬生生拉回現(xiàn)實。
循聲轉(zhuǎn)過頭,女子背負長槍與巨盾,華麗的紋章點綴板甲,肩甲掛著印有相同紋章的旗幟。
有些曬黑的皮膚與手臂的結(jié)實肌肉,那是每日不懈訓練的最佳證明。
「穆莉?qū)W姊?妳不是加入騎士團了嗎?怎麼會到這裡來?」
也許是今天過於不順,雅娜竟然因為遇到熟人感到安心,即便她和這位學姊的交情並不深。
「南邊村莊的生態(tài)有些異狀,我待的小隊被派來調(diào)查……妳是正要去狩獵嗎?」
「這可是我的第一次委託喔!話說騎士的坐騎也寄養(yǎng)在這邊嗎?」
「我?guī)兔μ幚砦臅却蠹彝砹艘惶斐霭l(fā)。」
穆莉在校的成績雖說名列前茅,卻不比雅娜的射擊滿分,騎士團裡的人也常以此為談資。
雖然自己平時並不在意,也免不了生出『要是能展現(xiàn)一點學姊的風範……』的想法。
「與隊友會合還有一點時間。不介意的話,我能同行嗎?......不會干擾妳狩獵的!」
「那是沒什麼問題啦……不過調(diào)查不要緊嗎?」
雖然只在學生會時有過幾句對話,但熟悉的人總比奇怪的前輩好多了,『尤其是那個劫匪……』。
她們牽出各自的坐騎,雅娜的棕馬是她用獎學金買來的,只簡單掛著樸素的皮馬鞍。
穆莉的白色駿馬則是由騎士團統(tǒng)一派發(fā),就連馬鞍上也是騎士的紋章。
兩人走出馬棚,印入眼簾的光景卻有些……”抽象”。
渾身漆黑的高大人影,雙手抱胸盤起腿,正優(yōu)雅地端坐在如暗影一般的……
「「超…超大黑守宮?!」」
從未想過世上會有這種怪……這已然不是”怪異”能夠形容的生物。
比擬草食龍的龐大體型,肥嘟嘟的尾巴左右擺動,半吐紅潤的舌頭,水粼粼的大眼珠不協(xié)調(diào)的轉(zhuǎn)著。
「雅娜學妹…那個人……」
穆莉無法理解眼前的情況,只能確定那個渾身漆黑的身影,似乎正在等著雅娜。
似乎有那麼一瞬間,守宮的視線鎖定在穆莉的腰間。
那下流的眼神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公會指派的前輩……是個怪人。」
「他是要跟著你去狩獵嗎?」
「說什麼一定要人監(jiān)督……別管他了!」
雅娜跨上馬背,碩大的馬身顯得她更加瘦小。
那副身姿卻在她滿面的信心下,增添了幾分帥氣。
她們離開城鎮(zhèn),沿著通往南方村莊的道路馳騁,穆莉得先和駐紮在那的騎士團會合。
一路上的翠綠散發(fā)清香,微風輕柔的撫過臉龐,太陽的溫暖透過晴空,春天的美妙氣息賦予生機。
兩人卻無心欣賞一切美景,身後的黑影讓她們心神不寧,只能不斷找話題轉(zhuǎn)移注意力。
「學姊以前有接觸過鼬尾龍嗎?」
「從來沒有,之前的行動只有驅(qū)逐過小型龍而已。」
「誒~騎士團的工作其實也沒差太多嗎?」
「畢竟是公務員嘛~騎士跟獵龍人的差別只是比較穩(wěn)定一點。」
「穩(wěn)定啊……同事之間呢?有沒有階級之間的差別啊?」
雅娜知道這問題顯得自己很八卦,不過兩人間的話題幾乎耗盡,只能靠無限接近尷尬的對話苦撐。
「我想想…隊長平時雖然嚴厲,但那也是為了我們好。而且在戰(zhàn)場上也很照顧我們……說到這個!隊長之前在我被豺龍攻擊的時候幫我擋了下來!事後不但沒有罵人,反而還道歉說是自己……」
穆莉越說越起勁,似乎非常滿意在騎士團的生活。
看著她臉上的笑容,雅娜總覺得有些忌妒。
「照顧人的前輩啊~好好喔~不像我這邊……吚!!!!」
雅娜被身後的聲音嚇得哆嗦,咬破甲殼和攪和內(nèi)臟的駭人聲音。
那隻守宮的口中不知何時,竟然嚼著一條粗長的蜈蚣,眼神雖然平和卻帶著幾分不屑。
只見牠甩了甩頭,將碎爛的蜈蚣一口吞下,原本平靜的雙眼突然睜大,瞪大雙眼開始狂奔。
『這東西到底想要幹嘛啊?!』守宮的視線再次鎖到穆莉腰間,這感覺比直接觸碰還令人發(fā)毛。
「雅娜學妹,那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我不知道,但是他……」
「「超噁心的!!!!」」
巨大的守宮甩著舌頭,短小的四肢異常靈活,任憑兩人如何加速都甩不掉。
漆黑身影愜意抱胸,任憑大衣兩袖與衣襬隨風飄盪,面罩上的虛無沒有絲毫波瀾,優(yōu)雅的盤坐在守宮背部。
她們並不想多跟那個怪人有交集,要不是因為公會的要求,才不會讓一個搖頭晃腦的瘋狂生物跟在身後。
她們到村莊時已是正午,本想稍作休憩,消除趕路半天的疲勞,也順便打探山林上的消息。
可兩人才剛進到村內(nèi),連馬都沒來的及下,就有一群村民圍了上來。
「騎士大人!」
「怎麼現(xiàn)在才到啊?」
「拜託幫幫忙啊!」
「快點出發(fā)啊!」
「再拖下去要死人的啊!」
「我們的村子完蛋了!」
他們七嘴八舌的完全聽不清內(nèi)容,卻能從表情看出心中的焦躁和憂慮。
「總之大家先冷靜一下……」
「別再吵了啦!頭超痛的!」
兩人試著控制大家的情緒,好一會才安靜下來。
「三位騎士大人昨天上山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
一名老婦人憂心的說著,不知是對騎士們的安危,又或是村莊的存亡。
「竟然不等我就出發(fā)了?!隊長到底在想什麼?!」
「昨晚說是聽到龍的咆嘯聲……」
足足三名訓練有素的騎士,不但沒有等隊員到齊便著急出發(fā),甚至被困在山中?
可那附近只有鼬尾龍的目擊報告,別說獵龍人,根本連個小孩都困不住。
雅娜對騎士團的實力感到有些質(zhì)疑。
『我的高光時刻到了!看我怎麼大顯身手救他們出來!』這樣的想法很快便佔據(jù)了她的意識。
「必須馬上出發(fā)!」雅娜甩下韁繩,胸有成竹的向山中衝刺,穆莉沒多想也跟了上去。
「那兩個女孩沒問題吧……迦狄恩大人?」
「什麼?迦狄恩大人來了?」
「感謝神明!村子有救了!」
「迦狄恩大人!請一定要幫幫我們!」
村民們看見跟在兩人身後的黑影,原本的擔憂神情煙消雲(yún)散,興奮的雙眼好似點亮希望之火。
他只是禮貌的揮了揮手,默默地跟上疾馳的兩人。
沿途青翠的山路,植被沒有規(guī)律的生長,馬兒一次次的跳躍,越是深入便越是顛頗。
潮濕的氣味竄入鼻腔,陽光透過枝葉時已經(jīng)略為幽暗,蟲鳴鳥叫顯得有些嘈雜。
她們順著山路直至山腰,距離地面已經(jīng)有一定高度,至少一時半會是上不來的。
兩人本以為這樣的山路會讓守宮略顯疲態(tài),誰知道牠竟緊跟在後窮追不捨,甚至咧開嘴露出憨笑。
雅娜並不想跟身後的黑影合作,她知道實戰(zhàn)中幾乎不能給予任何指導。
『何況我是百發(fā)百中的天才!』
「學姊,我想把那傢伙……妳還好嗎?」
她的臉色有些無力,守宮一路上都緊緊盯著她的腰間,這種騷擾任誰都難以承受。
「我沒事…至少生理上沒事。」
「要不要休息一下?吃點東西說不定能緩過來。」
「不用麻煩……嗯?吃的?」
穆莉突然想通了什麼,將手一把伸進腰間的小包,掏出自己用來應急的乾糧。
「如果牠是想要……」
舉著它揮了揮手,守宮的眼神竟然跟著晃動幾下。
「……去吧!」
果斷將它丟下山腳,守宮果真縱身跳下山崖,伸長紅潤的舌頭想要把乾糧鉤進口中,中途還一度撲騰那短小的四肢。
漆黑身影及時察覺,從守宮的背上跳了下來,輕巧地落在山路中央。
他歪著脖子撓了撓頭,不知心中更多的是無奈還是意外。
雅娜發(fā)現(xiàn)動靜,回頭看著後方漸遠的身影,興奮的舉起手歡呼。
「學姊厲害啊!竟然能把那個怪人丟包。」
「只是剛好……」「終於可以全速前進了!」
雅娜沒等她說完,用力甩下韁繩,沿著有些蜿蜒的小道上山。
林間的翠綠微風拂過斗篷,潮濕的氣味令人心曠神怡。
兩對急躁的馬蹄從未停下,順著山路破風前行。
直到地上出現(xiàn)了不及巴掌大的腳印,配合幾根黑色獸毛與白色龍鱗,一定就是鼬尾龍的蹤跡。
『只差一點……』,距離完成第一個委託已經(jīng)不遠了!
「雅娜學妹,我覺得在這附近搭個捕獸夾……」
「不用!主動出擊比較快!」
她沒有聽穆莉的勸告,馬不停蹄的追尋著腳印。
不出所料,雅娜發(fā)現(xiàn)了不遠處的鼬尾龍,正趴在與毛色相近的巨石上酣睡。
厚重的的尾巴布滿黑毛與白鱗,短小的前爪,流著口水的龍顎,露出的獠牙沒有一點威脅性。
懶懶蜷縮著四肢,用尾巴將自己圍起,發(fā)出陣陣愜意的打呼聲。
明明就是唾手可得的獵物,真是不懂為什麼不讓新手承接委託。
雅娜在馬背上暗自竊喜,彷彿看見未來抵擋龍群的身影,受到人們敬重的光榮模樣。
抽箭,拉弦,對準眉心,射擊!
「完美!」
俐落的動作,習慣的助吼,正如她在學院練習的那樣,每一箭都帶著正中紅心的氣勢。
可那鼬尾龍不屑的嗤了一聲,輕鬆反身一躍,甚至連雙眼都沒有睜開,那支箭矢就這麼無力的被巖石彈開。
『為什麼??!!』雅娜不能理解,明明和學院裡一樣是最佳狀態(tài),自己是不可能出差錯的。
鼬尾龍沒有給她時間思考,一溜煙便遁入?yún)擦帧?/font>
「可惡……跟上!」「雅娜學妹!等等!」
兩人踹了一下馬腹,緊握手中的韁繩,在密集的叢林狂飆。
鼬尾龍一路奔逃,沿途留下散發(fā)惡臭的特殊體液,沒有任何顏色,卻比任何氣味都噁心。
雅娜被熏得有些睜不開眼,忍著鼻腔的不適再次拉弓,泛著淚滴的眼睛難以瞄準。
天才畢竟是天才,趕在鼬尾龍鑽進洞窟前,在尾部中了一箭。
即便如此牠也沒有停下腳步,縱身躍入黑暗的洞穴。
「雅娜學妹!等等!點個……火把……」
她沒聽穆莉的勸告,就這麼駕馬衝進洞窟。
陽光很快就被切斷,鼬尾龍的氣味在洞窟裡沉澱,黑暗與惡臭的組合實在難以忍受。
一步步踏過積水,馬蹄聲變得有些沉悶,飄進漸黑暗,撞擊石壁再次迴盪。
近乎致盲的漆黑,另人頭昏的惡臭,雜亂的迴音,任何人都沒有任何辨別方向和環(huán)境。
「可惡,到哪裡去……吚!!!!」
馬匹突然跌摔,濕滑的地面讓她難以平衡,只能勉強用雙臂護住腦袋,打滾好一段距離,後背重重撞在石壁上。
強忍著疼痛帶來的淚滴,要不是有斗篷的緩衝,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植物人了。
「雅娜學妹!妳沒事吧?!」
微弱的火光漸漸靠近,揹著長槍與巨盾跑來的身影,在漆黑洞窟內(nèi)顯得格外薄弱。
隨著黑暗緩緩驅(qū)散,依稀能看見跌倒的馬匹。
壯碩的棕馬從喉嚨被一根俐落的石柱貫穿,鮮血如流水般傾瀉,腿上的肌肉抽搐著最後的掙扎,沒多久便斷了氣息。
從摔倒到死亡都沒有,應該說……來不及發(fā)出慘叫。
「傷勢怎麼樣?」
「大腿……好像脫臼了。」
「只有大腿?!剛剛有超大的撞擊聲欸!背後呢?」
「不知道......我的背後完全沒感覺了。」
「沒感覺?!妳剛剛可是……我看看!」
她掀開雅娜的斗篷,手中的火把差點跌落,臉色嚇得比傷者自己還蒼白。
大面積的割痕與擦傷,血肉與衣物已經(jīng)糊成一坨,要是這些痛楚都完整傳達,恐怕會在這裡休克。
她簡單的撒點藥水消毒,扯下騎士的旗幟充當繃帶。
在黑暗中無法完好的處理,只能大概的包紮止血。
沒有告訴雅娜具體的傷勢,不只是那難以形容的景象,也怕她仔細感受那大量的傷痛。
「我們先出去,一直待在洞穴裡不好處理傷口。」
「不行!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就完成委託了!」
雅娜逞強的起身,可意志力終究不比傷勢,要不是穆莉及時伸手,可能會一頭摔在地上。
「我剛剛射的是毒箭,牠跑不遠的!」
「太勉強了!現(xiàn)在最好是先出去……」
她轉(zhuǎn)頭想勸服雅娜,卻見她的嘴唇被咬到出血,不甘的淚滴在火光下?lián)u搖欲墜。
從前的天才,口口聲聲說要成為最強的獵龍人,想憑藉天賦守護城鎮(zhèn)和家人。
如今只是第一次委託,就變得如此狼狽,連個只會逃跑的獵物都處理不了,甚至連坐騎都已經(jīng)喪命。
她並不想就這麼離開洞窟,至少……要親眼看見鼬尾龍的屍體。
「學姊…拜託妳……幫我一次。」
看雅娜這樣吸著鼻子,連說話都已經(jīng)有幾分哽咽,穆莉也多少能理解她的挫敗。
「……我知道了,我?guī)吶フ夷菞l龍。」
她攙扶著一跛一跛的雅娜,順著鼬尾龍留下的些許氣味與腳印,踩過沿途惡臭的積水,帶著微弱火光深入黑暗。
鼬尾龍的氣味緩緩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腐臭與血腥,隨著深入黑暗逐漸刺鼻。
「學姊,我是不是不該做獵龍人啊......」
「不管是誰都會失誤,早點認清自己的不足是件好事。」
「連個鼬尾龍都處理不好,我果然......」
「還記得我跟妳說被豺龍攻擊的事嗎?我們小隊要去採解毒用的藥草,那是我第一次接觸採集任務。」
當時的穆莉還是新兵,一頭熱血的她沒有聽從隊長號令,進到叢林便立刻脫隊,跑進植被茂盛的深處。
越是無人踏足的地方,資源理所當然的更加豐富。
沒費多少功夫,她便找到滿滿一叢的藥草。
這種數(shù)量要是換作獵龍人,兩個月以內(nèi)的開銷基本不用擔心,而騎士團則會頒發(fā)勳章與獎金。
當時的穆莉開心極了,沒有多想便一股腦地塞到布袋裡。
但越是無人踏足的地方,資源理所當然的更加豐富。
而資源越是豐富的地方,獵食者也更加強勁。
豺龍是天生的伏擊者,作為小型龍卻有獨自受獵的能力。
與枯枝相似的體毛,在林中穿梭自如的修長身型,等穆莉發(fā)覺樹梢的響動已經(jīng)太遲了。
回頭已是張開的血盆大口,這種距離別說舉起長槍,就連腰間的小刀都無法使用
尖銳的獠牙透過盔甲,鮮血染紅周遭的翠綠,隊長用自己的左臂擋下了伏擊。
趁著獠牙被金屬卡住的時機,抽出腰間的小刀,沒有猶豫的插進了牠的脊椎。
「雖然之後被罵了一頓,但當時隊長超帥的!」
「……」
「咳!總之!不管怎麼樣的失誤,只要學到教訓就能更進一步!……有安慰到妳嗎?」
「……多少有吧?」
「有學姊的風範嗎?」
「……」
「……為什麼不說話?!」
「開個玩笑嘛~剛剛的學姊很……」
雅娜話到一半收了回去,眼前的光景讓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涼氣。
「不會吧……」
一具屍體橫在她們面前,滿地的血跡向洞穴深處延伸。
騎士的盔甲像紙一樣被輕易撕碎,全身像葡萄一樣腫起濃泡,內(nèi)臟被啃蝕殆盡,骨頭被強酸溶解大半。
一旁的巨劍也碎成數(shù)半,如同凋零的枯葉灑落一地。
「傑拉......」
儘管已經(jīng)面目全非,穆莉還是認得出自己的戰(zhàn)友。
屍體和盔甲的彷彿腐敗多年,鏽跡與血肉散發(fā)腥臭,而這最多是昨天早上的慘案。
此刻的心中,比起給予騎士的哀悼,更多是對前方黑暗的恐懼。
『其他兩人該不會…隊長……』
穆莉不敢多想,加快急躁的腳步,希望能盡快與其他騎士會合。
但她心裡很清楚,就算見到面,也不會比剛剛的方式好多少。
能夠?qū)⒂柧氂兴氐尿T士作為獵物,連金屬的盔甲的薄如紙片。
他們很肯定這頭鼬尾龍不一般,最大的可能便是和毒牙類的雜交體。
光是溜進村莊都難以想像,更別說一路跑到城鎮(zhèn),到時候的犧牲可不是開玩笑的。
也許是學院的一再教導,也許是獵龍人的責任感,或是單純的自尊心作祟。
兩人一致認同,必須由自己抵擋這個怪物。
洞窟內(nèi)的氧氣非常稀薄,手中的火把有些搖曳不定。
石窟的縫隙逐漸寬大,幾乎是洞穴盡頭,如同大門一般的開口,連通寬闊的黑暗空間。
這如同大廳一般的地方,瀰漫著熏眼的惡臭,火把的微光也有些黯淡。
「學姊,那是……」
兩把巨大太刀像垃圾一樣被丟在一旁,在牆邊摔成肉醬的屍體,分不出鎧甲與血肉,全都被腐蝕後溶在一起。
「隊長……」
儘管心中的情緒近乎爆發(fā),她也很清楚現(xiàn)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你這傢伙……」
負傷的鼬尾龍在中央奄奄一息,四肢癱軟的趴地,尾巴無力的下垂。
明明已是如此狼狽的慘狀,眼神卻沒有祈求半點憐憫。
而是一種不屬於獵物,更加憤怒、兇狠、憎惡、委屈……猶如緊瞪著世仇的眼神。
可沒維持多久,那條龍竟瞇起眼睛,咧開嘴角,有些嘲諷的笑了起來。
「雅娜學妹,請讓我動手吧……」
戰(zhàn)友們的屍體匯聚在同一個洞窟,洞穴的主人卻在眼前嘻皮笑臉。
穆莉強壓心中的熊熊烈火,直到雅娜微微點頭。
「那就不好意思了……」
她扶著雅娜靠牆休息,抽起背後的長槍向前走去。
「隊長他人一直很好的,明明沒必要卻總是跟我們一起操練,既關心隊員又身先士卒……」
憤怒的淚水滑過手心,匯聚在槍尖才緩緩低落。
坐在一旁的雅娜不解,面對眼前怒火沖天的獵人,為何鼬尾龍的譏笑卻從沒停過?
「你這傢伙……」
看著穆莉舉起長槍,鼬尾龍終於停止譏笑,闔上咧開的龍顎。
「給我下地獄去吧!!!!!」
洞穴的氧氣已經(jīng)不足以支撐火把,但即便在黑暗中,穆莉仍沒有半分猶豫。
兩聲金屬碰撞擦出火花,為她照亮了眼前的仇敵。
在槍尖即將貫穿眉心的一刻,鼬尾龍突然張大了嘴,發(fā)出一陣陣高亢吼聲。
雅娜好像能理解牠的用意,這個舉動並不是在威嚇或反擊。
『牠在……笑?』
輕蔑的眼神,對無能獵人的嘲笑;譏諷的獠牙,對狼狽獵物的戲弄。
雅娜突然起了疑問『為什麼鼬尾龍要跑進洞穴?』、『山林裡除了鼬尾龍以外什麼生物都沒有?』、『附近生態(tài)的異狀?』
她在一片漆黑不斷思考,不遠處響起兩下鏗鏘的磨刀聲,伴隨閃起的激烈火花。
『火花?學姊的火把不是已經(jīng)……』
她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學姊!離開那裡!!!!」
槍頭貫穿血肉,金屬與骨頭的摩擦聲飄進黑暗。
「穆莉?qū)W姊!!!!」
她的呼喊已經(jīng)沙啞,只能頹坐著無能為力。
即使在黑暗中無法視物,也隱瞞不了傳進耳中的聲音。
長槍與火把無力的落地,溫熱的鮮血緩緩流下,鎧甲與血肉被甩在牆上的迴響。
毒蛇般的嘶嘶吐舌聲,在石面上流竄的震動,以及鼬尾龍持續(xù)的笑聲。
雅娜回過神來,自己的面龐已被恐懼的淚水佔據(jù)。
黑暗中不時泛起火花,儘管只有一瞬間,她靠著光亮依稀看見眼前的生物。
兩顆大毒牙掛在上顎,頸部張大的誇張輪廓,金黃的雙眼充盈殺意,盤旋著沒有四肢的軀體,如同打火石一般的尾巴敲擊地面。
『這才是……』
洞穴的真正主人,委託致死率高達七成的大型龍。
炫起殺機的致命火花……蛇炫龍。
牠一次次敲擊尾部,一次次的點亮火花,好似工匠打磨沾染鮮血的利刃。
「必…必須在牠跑到村莊之前……」
雅娜沒有忘記身為獵龍人的工作,咬著牙舉起短弓。
想在牠靠近前抽出箭矢,右手卻止不住顫抖,別說拉弓,連箭都拿不穩(wěn)。
「可惡…剛剛摔傷了嗎……」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清楚,自己的雙手根本沒事,是恐懼使她無法出手,面對絕對凌駕自己的恐懼。
洞窟內(nèi)的稀薄氧氣也即將耗盡,生理和心理都不足以支撐她展開反擊。
「拜託了…快動……」
「快動……」
「快動啊!!!!」
勉強的拉起弓弦,手指卻無力扣住箭矢,只能任憑它滑落在地。
聲音徹底沙啞,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視線逐漸模糊。
『為什麼…會認為這是鼬尾龍的洞窟?』她沒能想通這個問題。
直到昏睡過去前的最後記憶,除了眼前緩緩逼近的惡龍以外。
似乎在石窟的開口,有個被火花照亮的漆黑身影。
「遠離…那……穆莉?qū)W姊!!!」
雅娜驚恐地起身,有些急躁的喘著氣。
好不容易從恐懼中緩過來,自己早已不再原本的洞穴,而是身處夜晚的山林。
身邊的營火逼退黑暗,今天正好是沒有月亮的夜晚,只有星空被周圍的樹木團團包圍。
「醒了?」
不知何時,迦狄恩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後方,雅娜並沒有太驚訝,應該說是沒哪個心情。
她的身上披著一件眼熟的黑色大衣,為自己抵禦夜晚刺骨的寒風,保暖的同時還有些安心的沉重。
迦狄恩完全露出了自己的身形,漆黑的鎧甲反出火光。
儘管不算太壯碩,那身高也足以給人強大的壓迫感。
「……你救了我?」
「嗯。」
「……穆莉?qū)W姊呢?」
迦狄恩隨手比了比火堆的對面,鼬尾龍的屍體被攤平在地,身邊擺放一套被摔爛的盔甲。
在一旁立起沾滿血漬的長槍與巨盾。
「得救的……只有我嗎?」
「嗯。」
「這樣啊……」
雅娜蜷縮著身體,緊緊抓住手中的大衣,將臉埋進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啜泣。
「告訴妳一件事,早上跟接待員要的六號。」
雅娜沒想過還有這種可能,應該說是不敢去想。
「裡面有蛇種專用的驅(qū)逐精油,四號只不過是一般的驅(qū)龍液。」
要是當初肯等那麼一小段時間,要是當初沒有在半路拋下迦狄恩。
如果當時自己能早點發(fā)現(xiàn),那不是鼬尾龍的洞窟;如果當時自己能冷靜一點,而不是一股腦的向前。
『學姊說不定……』「她本來不用死。」
迦狄恩好像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但稍微想想,這不過是個巧合。
畢竟真的是自己害死了穆莉,害死了一個前途光明的騎士。
「如果不進洞穴她就不會跟上。」
「如果肯早點出來就不會遇到蛇炫龍。」
迦狄恩的一字一句無不刺激著她,卻又全然無法反駁。
迦狄恩踏著沉默的步伐,悄悄走到她的身旁。
「『自己害死了她』妳是這麼想的嗎?」
雅娜沒有回話,懷中的大衣不斷的吸收淚水,卻沒有半點被浸濕的感覺。
「再告訴妳一件事,今天妳不管做什麼她都會死。」
雅娜有些詫異的抬起頭,玲瓏的面龐擠縐在淚水中,只能啜泣控制自己的呼吸。
「我們晚一點出發(fā),她被蛇炫龍當成獵物。」
「妳沒進入洞穴,蛇炫龍遲早會發(fā)現(xiàn)動靜。」
「中途我沒被影宮甩下來,也照顧不了兩個人。」
「報酬已經(jīng)確定了,首要的保護對象是妳。」
「無論如何她都會死。」
雅娜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安慰自己,不過的確感覺稍微好過了一點。
她的心中卻起了另一個疑問,迦狄恩一開始就知道山上有蛇炫龍,路途上又為何不提醒兩人。
「你怎麼肯定……山上會有蛇炫龍?」
她的眼神變多了幾分怨氣,如果迦狄恩當初有說過,自己和穆莉可能就不會上山。
「我不肯定。」
「但你在早上……」
「山林是龍的領地,其中伏擊能力最強的是蛇種。」
「避免遇襲的最好方法就是沿途威嚇。」
「所以你才會……」
「再說知道了又如何?妳以為自己會回城裡整頓?」
雅娜聽完,在心中將自己罵了一遍。
明明眼前是救命恩人,也幫自己脫離自責,現(xiàn)在卻想把過錯推到他的身上。
「回來了。」
迦狄恩突然轉(zhuǎn)身,隔著面罩凝視森林深處。
「回來?什麼回來……」
迦狄恩一把抽起自己的大衣,俐落的披在身上,並隨手丟給她一張補給的薄毯。
雅娜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上身除了繃帶以外一絲不掛。
「為什麼我會……你!!!!」
雅娜紅著臉蓋上薄毯,就連聲音都有些嬌弱。
「你…你應該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躲好。」
葉片混亂的窸窣,慌張的步伐,地面高頻率的震動,不時響起的金屬敲擊聲。
「這個聲音,不會又是牠……」
剛剛在自己面前將人輕易獵殺的惡龍,現(xiàn)在帶著陣陣磨刀聲再次襲來。
「你有把握能……」
雅娜話到一半視線就被吸了過去,迦狄恩擺弄著手裡的短管槍,把一瓶黏稠的黑色龍血灌了進去。
「那是……龍血裝置?那不是貴族在用的東西嗎?!」
「安靜。」
樹葉的聲音越來越大,而進入視線的,是迦狄恩的黑色守宮。
牠猛烈的狂奔,舌頭不受控的擺動,眼中的求生慾望比任何時候都強。
就這麼躲到雅娜身後,抱著雙眼瑟瑟發(fā)抖。
「果然是牠……」
地面的震動停了下來,眼前聳立著熟悉的巨蛇。
在營火的光輝下看得更加清楚,被巖石打磨拋光的鱗片,粗壯的尾巴強而有力。
槍尖般的末端不斷敲擊地面,在林中炫起點點火花,兇煞的鮮紅視線緊緊盯住迦狄恩。
「紅色?不是應該……」
「怎麼了?」
「牠的眼睛,原本應該是金色的。」
「這樣啊。」
「看來以後麻煩了。」
雅娜不懂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眼前的場景讓她無心思考。
迦狄恩藏著雙手,迎面朝蛇炫龍奔了過去。
「順便告訴妳一件事。」
蛇炫龍舉起尾巴,以極快的速度朝迦狄恩的臉正面戳刺過去。
卻只是從面罩旁輕微擦過,好像是故意打偏的一樣。
「所謂獵龍人,並非天賦異稟之人。」
蛇炫龍有些急躁,看著越來越近的的人,直接亮出毒牙朝他咬了過去。
「而是有著與強大生物對峙的勇氣。」
迦狄恩脫下大衣,直接蓋上迎面襲來的龍頭,而自己則迅速的躲到一旁。
「付諸實行,守護他人的戰(zhàn)士。」
失去視線的蛇炫龍橫衝直撞,幾度將頭摔向地面試圖擺脫,卻只是將自己撞的滿臉龍血,連毒牙都斷了一根。
可那件大衣就像有生命一樣,死命抓住牠的視線,直到體力被消耗殆盡。
蛇炫龍像是被抽空一樣,龐大的軀體攤在地面,足以將人吞下的大口一張一闔,半吐著舌頭死命喘息。
「最後再告訴妳一件事。」
迦狄恩取回大衣披在身上,槍口直直地頂著龍的頭顱。
雅娜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能夠殲滅騎士小隊的滲人巨龍,被一個小小人類之軀踏在腳下。
『這傢伙……』或許是自己過於疲累,或許是夜色過於朦朧。
雅娜眼中浮現(xiàn)了隱約的畫面,暗影中的雄偉巨龍,如山巒般立於大地之上,口中緊咬無力反抗的蛇頸。
「所謂的龍,就該被獵龍人……」
他對著沒有反抗力的獵物,沒有半分猶豫的扣下扳機。
「徹底驅(qū)逐。」
清脆的槍鳴化為煙火,貫通那萬分寂靜的無人山嶺;黏稠的龍血化為顏料,點綴了只有青草的無聊地面;鮮紅的腦漿化為水花,散漫在沒有月光的單調(diào)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