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標題裡的問題在仔細思考之後其實答案很明顯,不過因為我還蠻常看到這個問題的,同時我也是個喜歡過度回答問題的人,所以我決定要寫一整篇文章來回答兩三句話就可以回答完的問題。
背景No. 1——StG 44
我不太確定我該從哪裡開始,所以我猜照著時間軸方向走會比較好。以防你沒有玩過二戰背景的CoD,沒有看過二戰電影,沒有看過Discovery、History Channel或國家地理頻道的納粹秘密武器炒冷飯節目?,或沒有看過某些比中文維基條目還糟糕的YouTube影片,這是一把StG 44。
這邊不會深入談StG 44的歷史,不過我會簡介一下。StG 44是德國在二戰中採用的一種步槍,被主流認定為世界上第一種大規模裝備的突擊步槍,並且確立了突擊步槍的概念,也就是發射中威力口徑彈藥的、有能力進行有可控制性的全自動射擊的步槍。不,AK沒有「抄襲」StG 44。
StG 44在現代還是很有名,也有許多人想要擁有一把,原因多半可以歸為下列幾項:二戰、德國、有個「世界第一個」的頭銜、二戰德國、在一堆二戰影視作品與遊戲裡出現過、二戰歷史、德國製造。我有提到二戰跟德國嗎?
背景No. 2——現代重生產
現在,我希望你把自己想像成一個美國人,也就是你的擁槍法律門檻沒那麼高。繼續想像下去,想像一下你已經有槍了,不管是現代生產的常見東西還是你爺爺留下的運動化Mosin-Nagant都行,數量隨意,然後想像你是個喜歡使用你的槍、有機會的話每個周末都會打靶的那種人。接下來,因為你小時候打的CoD或MoH、你以前看的二戰影集跟電影,你很想要試試看擁有一把StG 44的感覺、拿StG 44射擊的感覺。這就是你在讀這整篇文章的時候的身分:一名常常射擊、想要一把StG 44但荷包不允許你買一把全自動稀有歷史槍枝的美國人。
※如果你已經是美國人的話,那先假裝自己不是美國人,再用這個想像的非美國人身分想像你是一個美國人。
問題來了,雖然美國國內有一些二戰帶回的戰利品StG 44,可是這些骨董到現在已經成了非常高價的收藏品,並且儘管(有點令人驚訝的)現在美國還買的到新生產的7.92×33mm kurz彈藥,但這些彈藥的價格從來沒有低過,槍的保存狀況也未必會讓你想要一直操勞它,真的不小心弄壞了還沒有替換零件可以找,所以你就算花了一筆不小的金錢買下一把StG 44,你也不可能一直帶你的StG 44去打靶,那把槍大概會一直躺在你的槍保險櫃或展示櫃裡。
那麼,如果要找一個最根本的單一因素,那是什麼原因阻止你買下一把StG 44然後把它當一把AR-15用?答案是現在沒有人生產StG 44。沒有人在生產StG44的話,彈藥廠商不會生產太多只有StG 44才在用的彈藥、市場上的StG 44不會增加、市價不會低,也有為了保存歷史價值或因為槍枝保存狀況而不能開槍的問題。
也因此,曾經有一些廠商在現代生產StG 44,這個行為稱作reproduction,以下稱為現代重生產。有被現代重生產的槍枝當然不只有StG 44,最常見的是西部時代的左輪手槍,但現代重生產StG 44與其他槍枝的現代重生產不同的是,沒有廠商可以有效的滿足美國國內的這塊市場。
以剛剛提到的西部時代左輪手槍為比較,這個市場已經被Uberti和其他義大利廠商、一些美國廠商填滿了,可是現在只有一間在德國的廠商有在製造現代重生產StG 44,在美國的價格至少要5,000美金以上,拍賣價格更高,有時候可以高到14,000美金。假設你願意屈就於.22 LR口徑的模仿物的話還是只有另一間德國廠商,這類.22步槍的目標客群也不是想要接近真正StG 44的複製品的那群人。你屬於想要接近正品的那群人。
德國廠商Sport-Systeme Dittrich是唯一一家在生產StG 44現代重生產版本的廠商,這是他們網頁上的商品訊息。這些現代重生產品與真正StG 44的最大實質差異是這些只有半自動功能,法律原因。
誰是HMG?
這篇文章標題裡面的HMG是誰?答案是一間叫做Hill & Mac Gunworks的公司。這間公司在2012年成立,一開始就只是做被命中會倒下的鋼靶而已,但他們在2016年突然在美國年度槍枝產業盛事SHOT Show上宣布要製造現代重生產StG 44,而且要提供四種口徑選擇(7.92×33mm kurz、7.62×39mm、5.56×45mm NATO和.300 Blackout),吸引了一波的預購潮。他們宣布的價格破天荒的低,是美國市場從未見過的1,800美金,遠低於以前其他現代重生產品的至少5,000美金。
HMG在當時展出的樣槍。
然後在2017年SHOT Show上展出了CETME-L。
這東西不是我們今天的主角,你只需要知道CETME-L是西班牙退役的步槍,HMG把它拆成part kits之後進口到美國賣,其中少量做成完整槍枝。由於從外國進口槍枝的法律困難,美國很多進口槍枝都是以進口除了機匣之外的零件後再裝到在美國本土製造的機匣的方式製造,或是直接以一組零件為單位銷售,後者稱為part kits,包含這個例子。
這些HMG的CETME-L大致上沒問題,有點挑彈匣,沒特別好也沒特別差,簡單來說,"it's fine."
HMG從2017年開始就一直宣稱StG 44即將發售,但到了2019年時,HMG已經宣佈了四五次的延遲,後來更直接渺無音訊。發生了什麼事?
它們不知道它們在做什麼
不,上面那行不是強調句,那是子標題。不過......對,它們不知道它們在做什麼,這裡的它們是指HMG與True Position Inc.。等等,那個TP又是哪位?
HMG很明顯的沒有能力造槍,在2016年之前真的就只做靶,但是兩個創辦人是個天才,他們覺得HMG有能力填補美國的StG 44現代重生產市場,所以試著自己做,但是他們做不到。
要了解為什麼它們做不到,我要先回顧一下這篇文章的開頭:「這個標題裡的問題在仔細思考之後其實答案很明顯。」答案很簡單,在現代生產老槍並沒有代表生產技術會自動變簡單。你可以擁有一整套藍圖,但是你還是需要想出剩下的細節,而對一把槍而言,魔鬼還真的藏在這些細節裡。你該在什麼部位用什麼鋼?你的零件公差要抓多少?你的熱處理程序?其他標準呢?還有更重要的,你要怎麼達到這些標準?達到這些標準後,你有產能嗎?
順帶一提,你可以擁有一整套藍圖這件事是真的,Internet Archive上有MP44的整套藍圖,和StG 44幾乎是同一件事。附圖是槍栓與活塞。
還有,記得HMG說他們要提供四種口徑選擇嗎?他們還想達到只換槍栓頭、槍管和導氣系統就能轉換的能力,這又是另外一個問題:想達到可以在四組零件之間自由轉換是一件不簡單的事,對品管而言是個考驗,尤其考慮到HMG是一間沒有能力造槍的公司。
稍等,如果他們沒有能力造槍,那他們的CETME-L是怎麼上市的?答案是除了他們實際上是在賣part kits之外,那少量銷售的整槍是他們外包給其他公司處理的。
HMG沒有足夠的人力與能力造槍,所以決定再次外包,在2018年委託了TP做實際的生產工作。TP接了合約,然後拿了HMG準備的機具,接下來發現自己達不到品質要求就直接搞失蹤,拖過了合約期限,沒有貨物也不還機具。一群天才。
HMG後來以違反契約為由把TP告上了民事法庭,並且在2020年五月勝訴,然而打贏訴訟並不會觸發奇蹟讓StG 44自己活過來,HMG還是繼續裝死。
然後呢?
這時候,一間槍廠Palmetto State Armory找上了HMG。PSA是一間槍廠,生產的槍是屬於便宜但正常品質的範圍,目前產品包含AR-15、AK、Glock仿品和一些其他的東西,並且有打算進入現代重生產市場與其他仿品,像是在2020 SHOT Show公布了MP5仿品。
HMG的失敗嘗試剛好是PSA的方便,他們接觸了HMG,然後幫他們完成研發並接過生產,並且在今年的2023 SHOT Show上以PSA StG 44的名義公開。
我猜HMG在找上TP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基本的尺寸設計,因為PSA似乎主要是幫他們把生產計畫推一把通過終點線,確定有提供資金,可能也有技術協助,畢竟是合格的槍廠,這種問題應該比較容易解決。不過除了有在HMG那邊預購的客戶保持售價1,800美金之外,PSA提高未來價格到了2,300美元以上。
在知道一間定位是低價市場的槍廠也決定拉高零售價將近三成之後,你可能會想知道「HMG為什麼敢亂壓價格到1,800美金」,不過我非HMG,安知HMG之樂,也許是單純過度樂觀,也許是Dunning-Kruger effect。
把這張圖裡面的「你」換成HMG,也許會成立。
這是到目前為止的最新進展,PSA說預計今年會上市。我沒在打廣告。
且慢,西部時代左輪呢?
為什麼那些西部時代左輪的現代重生產品就可行了呢?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疑問,不過我打算要回答這個問題。答案是黑火藥時代的槍枝真的簡單很多,而且現代冶金可以簡單克服黑火藥對槍身造成的壓力,當然這並不是說現代重生產會偷工減料,相反的大多會以現代標準生產,比真品更耐用,但這顯然比複製一把使用無煙火藥、還蠻現代的自動步槍簡單的多。
市場大小也有差異,StG 44並不是第一把有現代重生產品的二戰自動槍枝,但是這些都是數量稀少的東西,如M3 Grease Gun、FG42、MP38的現代重生產品等等,以上只略舉一二。這些槍枝也許有人想要,尤其像是FG42這類就算只有半自動也有人想要的槍會因為生產成本高,難以獲利而導致比較少廠商願意跳下去做,而衝鋒槍則是因為法律限制而不太會有人做全自動版,而且槍托和槍管長度還會被SBR限制搞,多半設計上倚賴衝壓,但小產量衝壓製造的經濟性也不高,變成相當雞肋的產品,不管對廠商還是顧客都很不實際。
相較之下,西部左輪與牛仔射擊競賽幾乎是綁在一起的,這類活動連小孩子都能參加,市場相對穩定。
總結
簡單來說,一間毫無能力造槍的公司挑了一個不容易造的槍枝設計來做,還增加了做不到的噱頭,發現自己沒有能力之後委託了另一間沒有能力的公司來做,最後需要一間真的槍廠主動找上門把整個計畫接過去才脫離研發地獄。
我們可以學到:
1. 不要承諾你做不到的事。
2. 在認定某件事的難易度之前,先想清楚自己有沒有足夠的知識、資訊或能力來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