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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我們祖孫三人獨處的時間竟然是去探監的路上。」怪醫呵呵一笑。
「怎麼也料不到神眼商會突然現身,這下麻煩了。」
似歌將披肩馬尾往後撥去,這舉動相當像個女孩,她也只有私下較為放鬆的時刻會顯露這一面。
「小晷澈,我想多瞭解一些關於妳奶奶與妳的事。」
晷澈將先前向似歌解釋的那一套再說一遍,奶奶帶著她到了「其他世界」,且那邊的時間流速與這裡不一樣,在那個世界,她已經38歲了。
怪醫詫異得白色眉毛都抬了起來:「那個世界當真已經過了35年?!」
算算時間,方儀帶著晷澈離開時為40歲,而他45歲,她離世屆齡75歲,他這邊卻只過了15年。
似歌再一次聽晷澈解釋,驚奇程度不減。「若非晷澈的言行舉止怎麼看都與我們大相逕庭,這實在很難以置信。」
晷澈即便有嚴重的情緒障礙,但她仍然可以從爺爺表情判讀出來,他十分想念奶奶,也許還惋惜無法與她共度餘生。
她從手工小包裡拿出早已沒電了的手機,怪醫和似歌又用著疑惑的目光盯著她手上的東西。
晷澈將手機的保護殼拆開,取出一張夾在背面的高解析度彩色照片。
這是在她30歲生日拍的,也是她出車禍傷到大腦那一年。
晷澈不發一語地遞給怪醫。
怪醫小心翼翼接下來,唯恐弄壞弄皺這張質地怪異的紙,似歌也湊上去看。
上頭是比現在更成熟的晷澈,身穿剪裁奇異的上衣長褲,正親暱的抱著並親吻頭髮花白卻依舊亮麗動人的方儀,她穿著一身完美勾勒她高挑身材的貼身連衣裙裝,讓他看得是怦然心動。
怪醫另一手指著方儀,抬眼看向晷澈,帶笑的眼裡滿是淚水:「這衣裳……很美。」
「那是被稱做〝旗袍〞的傳統服裝,奶奶第一次穿就愛上了,還說你一定會喜歡……這是奶奶替我慶祝30歲生日時拍下的。」
怪醫忍不住又細看了照片,淚滴沿著刻著細紋的臉龐滑落,似歌伸長手臂,輕撫著怪醫的肩膀,以表安慰。
方儀對著鏡頭一臉驕傲地眨起一隻眼睛微笑,就好像正對著他笑一般,那是他最愛的笑容。
怪醫吸吸鼻子,捏著照片的手有些顫抖:「小晷澈啊…這張紙……」
晷澈知道爺爺想說什麼,接著他的話回應:「這是照片,是用這光顯影原理捕捉當下畫面的技術,現在這時空應該還做不到。我只有這張了……爺爺你就留著吧,我們誰拿都一樣。」
晷澈抬眼一看,才發現似歌也是淚流滿面,她忍不住過來抱了妹妹滿懷,嘴裡喃喃道:「辛苦了晷澈……妳跟奶奶都辛苦了。」
此時晷澈想起一件事,當初奶奶給他的通行卷有3張,那為何不早些回到這個時空?
正當她百思不得其解,怪醫的話瞬間替她解惑了。
怪醫輕柔地將照片收起:「謝謝妳啊小晷澈,妳真是溫柔的孩子。當初天王寺突然被抄家,一切頓時陷入兵荒馬亂之中,我跟方儀為了尋找妳們倆個而兵分兩路,當時她就講,若她找到晷澈便會帶她離開這裡,而她自己恐怕沒機會回來了,之後又說了我聽不懂的話……現在,我略知一二了。」
晷澈覺得奶奶那句話是解答她疑問的關鍵。「爺爺,妳還記得奶奶當時說什麼嗎?」
「說她退役時被總部收去大部分穿越能力,一旦離開,就沒能力回來了。」怪醫溫暖的目光落在晷澈臉上:「但妳是特別的,說不定有機會回到這裡,希望我不要放棄等待。」
此時他們一行人已經來到地牢口,只要下樓梯就能見到囚犯,祖孫三人在黑幕之下抱成一團,形成一幅天倫佳畫。
「好了,該辦正事了。」怪醫強而有力的手臂放開兩人,吸吸鼻子後說:「似歌,妳先離開吧。海王寺二當家現在不適合攪和進來。」
似歌的角色是天王寺家最後一道底線,若是怪醫在前線出師不利,她這邊可以提供後援,在更不好的情況下,似歌將會成為天王寺家最後一條血脈。
似歌點點頭:「那我先到夜語閣等你們,戰王說需要討論接下來的棋怎麼走。」
說完,她優雅身段一躍,策起輕功離去。
在晷澈與怪醫將下地牢時,她突然駐足,問出困惑許久的問題。
「爺爺,你打算從龍涼夏身上得到什麼?打算對他酷刑逼供嗎?」
怪醫聽後哈哈大笑:「小晷澈,你太看得起老頭子我了。我們只是去認識認識這塗脂抹粉的怪小子,期望能從他口中得到些許有用的訊息罷了……我是沒抱太大期望啦,但他是龍爺最親近的人,身上肯定有什麼寶,挖一挖沒損失,反正人關著也是關著。」
看著怪醫的表情、說話的神態、散發出來的氣息,讓她更是滿頭問號。
「要去見龍涼夏,滅門兇手的孫子,但我從你身上卻感覺不到仇恨……爺爺,為什麼?」
雖然即便知道過往悲劇的她,面對龍涼夏也是一點感覺也沒有,但她情況特殊不能列入樣本。一般人情緒回路正常的人應該恨不得將敵方千刀萬剮才對。
怪醫捋捋鬍子,思考了下才謹慎開口:「小晷澈啊,妳相信命運嗎?」
「命運就是人們無法知悉的必然,應該是有跡可尋的東西。」晷澈很認真的在回答怪醫的問題:「但運氣就不一樣了,它讓命運添加了無可預測的變數。」
怪醫看著她,神情懷念又溫暖:「妳說話方式,跟奶奶真像。一開始認識她的時候,她說十句我有八句聽不懂。」
怪醫輕吁一聲,語重心長:「小晷澈,爺爺並非一直是妳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我也曾經被仇恨給淹沒。想殺了所有毀了我家園、殺我家人者,不論是主謀、共犯、協助者,一個都不放過───」他睨了晷澈一眼:「就跟現在的戰王一樣,一模一樣。」
聽及此,晷澈的心臟像被大力撞響的大笨鐘,嗡嗡作響。
晷澈此時能清楚接收到從爺爺身上有如驚濤駭浪的恨意與殺氣,但於他再次開口時,瞬間又消失無蹤。
「不過老天還是可憐我這老頭子吧。」怪醫抬頭望著黑色的天空,無數星光點綴夜幕:「派了一個人,問了一個問題,猶如當頭棒喝。」
不知為何,晷澈感到心口尤其堵塞,在親人身邊她的情緒感受力會稍有增加。
怪醫扭頭看著晷澈,微笑著:「恨還在,遺憾也緊緊相隨。但那時我突然意識到,我跟龍發堂只是兩個為捍衛自我真理,付出相應代價的糟老頭罷了……我跟他,沒有不同。」
***
龍涼夏被擒之後暫時被囚禁在戰王府地牢,且偏偏是燕妃自縊的那間牢房。
怪醫與晷澈到了地牢與龍家少爺見面,他對霄星能生擒龍少感到有些訝異,龍少的輕功這天下可能無人能敵。
現在兩人站在距離牢房兩米之外,怪醫堅持晷澈得小心身為護龍衛座主的龍涼夏使詐。
怪醫盯著龍涼夏半晌才開口。
「你長得跟你母親真像。」
「你見過我娘?!」
龍涼夏起身抓著鐵欄桿,昏暗的燈火中能見到他興奮又驚訝的表情。
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據說屍首與父親一同被找到,現在他能記得的只有她最後翩然離去的背影。
「沒見過,但你跟你父親完全不像,所以只能是像母親了。」
雙方陷入一陣沉默,晷澈扁眼:「……爺爺,你幹話王欸。」
怪醫兩三句的就將龍涼夏情緒玩弄於鼓掌之間,龍涼夏頹喪地坐到地上。
還以為能聽到一點母親的往事呢,真失望。「你們想怎麼樣?」
龍涼夏說著,用手按摩著自己的後頸,雙手上的鎢鐵銬發出清脆的金屬聲。
「小子,我能明白你們神眼商會擺弄神諭、製造天災是生存之道。但……也該是時候收手了吧?謠傳神眼商會成立與獨孤王朝立國之日相去不遠,你們龍家算得上繼獨孤王室後,最古老的家族了,躲在國家之後吸食民脂民膏也撈夠本了吧。」
龍涼夏輕笑出聲:「爺爺要是知道祖祖輩輩致力多年隱藏、抹除的神眼商會被隨便一個老人家查了出來,肯定氣得跳腳。」
怪醫眉頭一皺,這小子難道不知道他是誰?
「小子欸,你知道天王寺家與你們龍家是什麼關係嗎?」
龍涼夏抬眼看他:「天王寺?不就是那個十幾年前被抄家的商業巨擘嗎?一個早已滅門許久的家族跟我們龍家能有什麼關係。」
怪醫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
「爺爺說父親死於一次任務意外……」龍涼夏越說表情越疑惑,連忙起身逼問:「老人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稍安勿躁,你回答我的問題,老頭子我自然會回報你的。」怪醫疑惑地搔了搔腦袋:「你身為護龍衛座主竟不知天王寺,那你平常都幹些什麼啊?」
龍涼夏長時間以見微知著的觀察力與判斷力做交易買賣,作為一名優秀商人的誠信等價交換與銀貨兩訖的認知已深植他血液之中,對於怪醫的承諾並不懷疑。既然對方有他想要的情資,那給出對應的資訊並不奇怪。
「護龍衛是龍府當家的護衛,自然是保護爺爺了,但我除了帶領衛士們練功以外很少露面。平常就是執行爺爺交代的任務,偶而心血來潮就在市場上尋找機會,替自己賺點零花錢……你可以告訴我父親的事了吧?」
怪醫眉頭深鎖,不發一語地走去一旁。
龍涼夏視線從怪醫身上轉移到前方的晷澈。
「天恭姑娘……想不到妳是戰王府的人。」
這說法讓晷澈忍不住翻了下白眼:「我不是誰的人。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龍涼夏頂著與仙堂水星一模一樣的外貌,讓她有種兩人在演古風話劇的錯覺。
「只是帶爺爺來看妳罷了,誰知人算不如天算──」
「看我?為何?」
現在一切都拼湊起來了,為何與龍涼夏會「意外」在深淵門相遇,當時她知道龍涼夏是有預謀的,卻不清楚他的動機。
原來是瘋狂的追求者。
龍涼夏欲言又止,在牢房裡手足無措的來回踱步,最終像下了什麼天大決心似地,偷偷瞥了怪醫一眼,確定他仍現在自己思緒中,才紅著耳根子悄聲說出口:「在下……想請妳當我的妻子。」
晷澈一聽,一股極致荒謬的情緒油然而生,她忍不住噗呲笑道:「最近真多人想結婚呢。」
才處理掉聖女門的鬧劇,現在又來護龍衛?難不成這次也是外星勢力在背後操弄嗎?
龍涼夏見晷澈的反應,有些急了:「天恭姑娘,我是認真的。」
「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這個牢房……」晷澈指了指龍涼夏身後:「風水不太好。」
龍涼夏發毛地往回看,什麼都沒有,以為晷澈在拿他尋開心,繼續試著說服她。
「晷澈…哪對夫妻不是結了婚才開始培養感情呢,我們一定會是一對神仙眷侶。」他從胸前拿出晷澈給她的小小炸彈瓶,遞出鐵欄桿:「妳看,定情信物我隨身帶著。」
晷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搶過小瓶:「現在歸我了,這麼危險的東西還是別亂給才好。」
弄個不好整個戰王府就要沒了。
龍涼夏在鐵欄桿的另一側大力抗議:「晷澈~!沒有人將定情物收回的,快還我!」
「不是定情物。」晷澈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將炸彈瓶收進暗袋。
是威力強大的爆裂物,龍涼夏肯定沒見到深淵門地下迷宮與魔骨的下場。
怪醫此時回到牢房前,眼底一掃方才猶疑不決。
「小子,你還是先聽我這老頭子講一則故事,再好好考慮是否要高攀我孫女兒吧。」
讓怪醫感到意外的是龍發堂沒將仇恨傳承至下一代,不論是刻意或是無意,這都是那個瘋老頭此生做過最正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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