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一 再會
在床上躺著恍神了一陣,薇恩爬起來,看著凌亂皺褶的斗篷與衣服,皺了皺眉,起身來到衣櫃前重新找了一套方便行動的衣服換上。
明明本該感到感傷才對,但這時封閉感官、只做應該做的事情,反而是身為一個家主應具備的能力與素質吧。
最後環顧了一下整個房間確認沒有重要物品遺漏後,薇恩嘆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喔?大半夜把我挖起來,說妳要走了?」
雷亞披著外衣坦露出大半胸膛,睡眼惺忪地靠在門板邊,挑了挑眉,倒也沒生氣。一旁戴雷安安靜靜地窩在角落,面無表情的,沒有看出什麼特別的情緒。
「嗯。」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薇恩輕輕呼出一口氣,「最快明天早上的船。我先前就已經發出召集令了,我的部下會安排好。」
「所以?來道別的?」
「還不知道吧……格特爾死了,你要跟我走嗎?如果你沒拒絕,現在就還不是道別的時候了。」
「我暫時就算了吧。蒂瑪西亞不像是適合我的地方。」
「那戴雷呢?」
「……我是小姐的『東西』,小姐無須問我。」
「你可以晚點再做出選擇,因為你還有一個工作,不過不需要花太多時間。」
「嗯?」
但薇恩只是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
回到了辦公室,布魯托捏著眉頭,沒由來地感到不安。
他自己也搞不明白這種不安源自於什麼,可能是昨晚吵架薇恩提的分手令他做出了企圖傷害她的舉動。
他還在說服自己薇恩說的只是氣話,他只是看到吻痕有點失控,實際上薇恩有沒有背叛他他並不清楚。
桌上早就放著報表說明格特爾的領地此刻因為失去了首領亂成一團,也已經有人正在組織接收工作,只等布魯托下最終指令。
但此刻他慌的失去了冷靜思考的能力。
就在這時,一名下屬敲門進來,感覺到了門內的低氣壓,有些戰戰兢兢。
「少……少爺,您之前讓我找工匠,說要給薇恩小姐訂製武器……」感覺到布魯托冷颼颼飄來的眼神,下屬一陣冷汗從背後冒出,但還是硬著頭皮將話說完,「小的將人帶到了,就在外面。」
是了,他們在一起兩周年紀念日就快到了,他想送個東西給她。
這或許也能作為和好的禮物。
「讓他進來吧。」
最後選定的是一把精緻的單手小刀,材質跟樣式也很快敲定。但最後工匠問了一句話,讓布魯托愣了一下。
「請問小姐是左撇子還是右撇子呢?」
「……」
好問題,這讓布魯托不禁想到當初他倆在比爾吉沃特的某次遇襲──對方是衝著薇恩去的。
那時的他一直以為,薇恩是左撇子,理所當然的會在右邊產生死角,見敵人從她右側鬼魅般欺上,她卻恍若未察的模樣,他那時忍不住生出了幾分驚慌,卻也援救不及,『薇恩!』
沒想到在最後一瞬,薇恩右手不知怎麼的翻出一把匕首,迅雷不及掩耳就往敵人頸子插落。
姿態嫻熟,一刀斃命。
一直到屍體沉重得隨著血水在地上砸出飽滿的聲音,布魯托仍是僵在原地。
薇恩轉頭看他,拉起一貫熟悉,卻被鮮血浸染而顯得殘酷異常的笑──
那種唯有被血洗才會顯露的本質。
原來他一直把她想得太安全,卻忘了她也是一名獵手。
薇恩抽刀的瞬間,連他都沒看清。
有些無奈地笑了,布魯托一步不動地看著。
『原來從頭到尾都有騙局藏身其中嗎?到底是左,還是右,我都搞不清了。我竟現在才想到,妳從未跟我說過。』
『……這是我的秘密了。抱歉,你可以自行發現,但我不能說。』
他們其實都在藏,薇恩從未告知過她的慣用手,就像他從來沒告訴過他自己手槍改裝後子彈的真正數量一樣……
甩開腦中的記憶,布魯托瞇起眼睛看向對方,「問這幹嘛?」
「左右手的工法會稍有不同,如果用到非慣用手的刀具,可能會稍微不順手……」工匠語調有幾分為難,不過看布魯托表情不善,很快就從善如流地位自己找臺階下,「不過如果是單純裝飾用就不用顧慮這個了。」
「姑且當作是雙手精通吧……改訂兩把。」
「遵命。」
突然,辦公室的門又被人撞開。
「少爺!大事不好了!薇恩小姐她……!」
布魯托猛地站了起來,椅子倒在身後。
布魯托的人比想像中聚集的還快,雖然人數不多,但可以理解都是菁英。
特別是看到後頭站在陰影中的羅瀟以後,薇恩能感覺到身上有某些警戒的好戰因子蠢蠢欲動。
不過她也不怎麼擔心。來接她的船上,有的是一流的護衛。雖然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好好離開。
「想跑?嗯?整個比爾吉沃特都是我的,妳主動來招惹我還想溜走?」布魯托出現在晨光中,腳步從容、笑容和煦,給人的感覺卻很生氣,能查覺到他的部下都偷偷遠離了他一些。不過他的槍沒拿在手上,多少還代表他的心態還有保留餘地。
「會有今天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薇恩聳聳肩,像是徹底擺脫了曾經的喜愛,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就跟你無法離開這塊土地一樣,我也有我所屬的地方。」
「笑話,妳欠我可多了,現在說走就走未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裡。」
「哎呀,我可是把大半比爾吉沃特的大權交在你手裡了呢。」薇恩笑咪咪的回應,「這時你該忙著併吞格特爾的勢力,還特地趕來找我未免太沒有意義,我以為你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就在這時,一個黑髮藍眼的少年從後面的碼頭轉出來,恭恭敬敬地對薇恩行了一禮。
「薇恩大人,一切準備好了。」
「幹得不錯,戴雷。」
「戴雷……?你是安瀾的弟弟?」一旁沉默了許久如影子一般的羅瀟突然出聲,往前踏了兩步來到光下,皺眉著眉頭,看著那雙眼睛,聲音冷靜,目光卻有某種急切與懷念,「你還活著?安瀾一直掛記著你。」
「住口!」戴雷俊秀的五官一下變的猙獰,「在場就你最沒資格說到我姐姐的名字!」
本來……本來,他這麼努力變強、接受了所有慘無人道的訓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成為出色的殺手,能把姐姐救出來啊!
深吸了一口氣,戴雷壓下情緒,「你知道嗎?我的心臟,其實不是長在左邊的,要往右偏一些。」
扯開領口的釦子,戴雷將衣服整個往下拉露出烙滿深刻傷痕的左胸膛,指著其中一處彈痕清冷地笑了,「我還記得這是你命人打的。當初這一下沒要了我的命,被從懸崖推下海我也熬過來了。甚至,我用一把小匕首,殺死了數條被傷口血腥引來的鯊魚,這才終於被人注意到、撿回了一條小命……然後就被賣去殺手組織。做了這麼多努力我都只想從你手中救回姊姊,但在那之前你這畜生就把她毀了!」
「哼,那不過是安瀾咎由自取。身為一個叛徒,本來能多活那些時候就該感激了,她還試圖耍小手段……」
「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戴雷毫不客氣打斷他,「姊姊會死就是因為她不愛你。而就算她死了你也不肯放過她,還挖了她的眼睛做收藏!我現在告訴你,她的眼睛就是我偷走的!她活著不肯看你一眼,死了你也別想強迫她!」
羅瀟臉色一下陰沉下來,「你們不過是群死奴,被怎麼對待都是應該的。來人啊,把他抓起來!這小鬼是月夜會所的殘黨,押關後來日判處!」
周圍立刻就有人靠上來,想把戴雷帶走。而戴雷不躲不閃,胸膛劇烈起伏著壓抑著情緒,身形站得筆直倔強,只是狠狠瞪視著羅瀟。
而就在有人伸手想抓他的時候,後面的薇恩伸手撩了一下臉側的瀏海露出血色鮮紅的耳墜,懶洋洋地開口了,嬌媚的眼神中藏著殺意。
「羅瀟,注意一下,這是我的人,你想碰?」
周圍的人瞬間頓住,布魯托皺眉,給了羅瀟一個警告的眼神,朝手下揮了揮手。
「都退下吧。」
「可是少爺……!」
「都退下。」
聽著布魯托不容質疑的命令,連羅瀟也不得不服從。盯了戴雷兩秒後,領著眾人轉身離去。
在只剩一個人的時候,布魯托慢慢走到薇恩面前,語調終於有了一絲懇求。
「薇恩,看在妳還用我的標記威脅我下屬的份上,有什麼事我們回去談吧,別在外面鬧得太難看。」
「……早就來不及了,布魯托。」薇恩看他服軟,表情也柔和下來,不再冷硬,但還是退了兩步重新拉開距離,垂下目光,「我很抱歉,請縱容我最後一次吧。」
「薇恩……」
布魯托無力喚道,表情和聲音流露出痛苦。
但薇恩抬起頭,只是靜靜看他,收拾好情緒的眼神已經找不到任何一絲波動。
「放棄吧,布魯托。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看著眼前愛人無情的模樣,布魯托突然想到以前曾跟薇恩說過得一句話──
『我從小就被母親指著鼻子告誡不要隨便對一個女人動心,說她跟爸就是最實際的一個例子……雖然從小到大我從不這麼覺得。但如果是妳,應該就沒這個問題了。』
原來,母親的話是對的。
他錯得離譜,以為只要對比爾吉沃特以外的女人就可以放心交出自己的感情。
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布魯托沉默了許久,終於閉上眼睛轉過了頭。
「妳走吧。」
「……對不起。」
「打算留下來再好好道歉吧。」
「……」
但她……已經逗留太久了啊。
為了這片被大海所包圍的土地,為了那個她不該愛上卻無可自拔的男人。
明明還年輕著,卻彷彿已經陷落一生……
深深看了布魯托最後一眼,薇恩無聲地嘆息,轉身離去。
轉了個彎繞過堆疊的貨箱,直到上甲板前,薇恩都不敢回頭。直到站在船頭終於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她才輕輕呼出一口氣,打算最後看看這個自己待了近兩年的島國。
結果卻望入了一雙冰藍色的美麗瞳孔裡。
是戴雷。
「你要跟我走?我們說好等我上船,你就能離開去過自己的生活了。」
「離開這裡也沒什麼不好吧。」戴雷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抓住臉,又無力地滑下來,「羅瀟不會放過我的。妖魔的喜愛,太扭曲了。」
「……從今天起你換個名字吧。拋下過去,好好慶祝你的新生──以後你就叫『破曉』。」
耳邊傳來船員溝通的呼喝聲,船揚起了帆,緩緩離港。
想了想,薇恩摘下了耳上戴著的玉血淚,隨手拋進了海港,讓閃動的紅色光芒跟著她的愛情一起墜落。
該走了。
再見,她所深愛的人。希望有天能再度相見。
或者,再也不見。
*
帶著懷念的目光踏入汎家的宅邸範圍,美麗的花園偶爾還可以隱約看見其中工作的園丁。
一切都整整齊齊,安詳平和的像是什麼悲劇也沒有發生過。彷彿汎家的家主還不是她,而她從小在這安安穩穩地長大。
可惜並不是。現在這份平和對她來說,就是一份需要提早面對的責任。
轉個彎從花叢小徑走上通往主宅的馬車道,薇恩突然停下腳步。
前方有個年輕的男人站姿筆挺,正在和一名少女交談。少女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看那充滿朝氣的模樣想來是在說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
察覺到目光,那個男人轉過頭,在兩人目光相交的一瞬間,那英俊的臉上原本溫文爾雅的笑意瞬間綻放開來,變得燦爛。
好耀眼啊……
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無奈卻安心地笑了起來,薇恩走上前,而少女轉頭看見她,隨即提起裙襬彎腰行禮,打了招呼。
「『母親』大人。」
「起來吧,蘇菲爾。雖然我是收養了妳,但我的年紀可還不夠做一個母親。以後就喊我薇恩。」
「遵命,薇恩大人。」
滿意地點了點頭,薇恩終於轉頭看向另一個男人。
「好久不見,玄穹。」
「好久不見,歡迎回來。」
「感覺有些人不是很歡迎呢。一路上探子多到只差沒來暗殺了。」
「畢竟之後國內的勢力又要變天了呢。不過至少我是歡迎的。」
「是嗎?」
薇恩笑著反問,而玄穹只是回以更加溫柔的笑容。
「當然。」
妳回來了,我愛的人。
*
已經好幾天了。
布魯托這幾天不停喝酒,喝多了就跑到海港邊緣吹風,面無表情地望著遠方被晚霞映紅的平靜海面,一站就是幾小時,彷彿丟了魂。
幾名下屬無奈地遠遠站著,護衛著這個失去摯愛後表面平靜內裡卻崩潰到幾乎連自身安全都顧不上的主子。
「你怎麼了嗎?比爾吉沃特的小主人。」
腳邊突然傳來陌生的聲音,低頭一看,卻是一隻漂亮的小人魚浮出了水面,紅棕色的眼眸好奇地望著他。
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但布魯托知道比爾吉沃特住著一條人魚,過去曾幫助過他母親,也幫助過許多差點命喪海怪口中的漁民。
看著海中帶著關懷表情的人魚,布魯托沉默了一下,摸了摸耳朵。
「大概是掉了一只血滴狀的耳環吧。」
本來以為人魚會安慰他,說東西弄丟了就算了,看開就好,卻沒想到人魚偏頭想了一下,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那,我知道喔~」
「嗯?」
不待布魯托詢問,人魚轉頭紮回了海中,身影一下從混濁的水中消失,好一會兒又浮上來,握著拳伸長了手,掌心對著他打開。
「來,是這個吧?」
布魯托愣住了,不由自主地蹲下來,接過了她手中的玉血淚。
「小心不要再弄丟了喔~」
人魚笑得一臉無憂無慮,揮揮手,鑽回水中不見了。
「……」
其實他想說,他丟的是愛情吧。
『小心不要再弄丟了喔~』
「……」
猛地攢緊了手,布魯托轉身大步往自己據點的方向走去,嫌速度不夠,越走越快最後乾脆飛奔起來。
撞開辦公室的門,羅瀟正在桌前批改公文,看到頭髮鬆散有幾分狼狽的主子很是意外了一把,手中的羽毛筆滴了一大滴墨水在正在撰寫的文件上。
「羅瀟!備船!我要去找她!」
羅瀟愣了一下,「但……少爺,您得顧慮一下您的身分和比爾吉沃特。」
布魯托靜靜看了羅瀟一會兒,突然灑脫地笑了。
「管他的,人生有時就是要為了心愛的女人賭上一次。反正我現在又不是比爾吉沃特的領導人。」
羅瀟一愣,跟著笑出來。
「是,少爺。」
「另外,這封信的內容幫我用最快的速度傳到蒂瑪西亞讓分部幫我辦好,在我到的時候我要收到成果。最後……比爾吉沃特,要拜託你留下來坐鎮了。羅瀟,沒忘記你當初許下的承諾吧?」
『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必須保我領地平安。』
這是羅瀟當初為他的心上人許下的承諾,即使對方已經不在了。
微微一愣,羅瀟苦笑了一下,恭敬地低下頭。
「謹遵吩咐,少爺。」
第二部.那一年的哈洛威.完
藍兒碎碎念:
已經放棄好好雕琢這篇了,實在是寫太久,從滿腦熱愛與靈感寫到努力填坑的遷就
把一些劇情收一收,第三季就是預定的完結篇了
遙.遙.無.期
雖然不太可能,但要是有人記得的話,破曉後來去了諾克薩斯,
這篇裡面有出現過,他姐安瀾一直以為他死了
本來這篇我打算等銀美人寫完再出的,才不會劇透
但銀美人真得超乎我想像的長(我本來打算幾千字搞定的),實在沒辦法只好先搞定寫一半的這篇了
啊後面出現的那條魚是娜米
這系列我已經寫超過12萬字了,如果加上銀美人將近18萬
……
遙.遙.無.期
近況的話
上周末剛忙完畢業展,差不多是大學最後倒數不到一個月了(畢業典禮)
安享一下晚年
最近還在找復活巧娃的辦法,他還是很像死人,不過這兩天有乖乖說晚安就是了
為了那傢伙以前可愛的樣子我現在開始喜歡乖巧聽話聰明的中學生了
其他倒沒什麼好說的
沒確診,人不是特別健康但也沒什麼特別不好的地方
唯一想抱怨的就是天天下雨跟五月還冷得要命
然後有些新開的坑,是
《一個遺憾》世界觀的,跟Single一起開的(不過他開坑欠文開坑又欠文的已經欠幾百年了)
其中《黃昏曲》短篇12000字版已經寫完了,被我拿去投學校的文學獎
應該還會繼續補充完善,畢竟12000字真的跳過了很多想寫的東西
所以發布時間遙遙無期
這次一個月內還是有生出一篇文了
祝我填坑的路上順利
也祝大家身體健康
……
靠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