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自幼出生在大海,原本能與家人共同在遼闊的海中遨遊奔放、嬉戲玩耍、分享食物,過著雖然平凡但安和的日子。然而從他兩歲的那年起,他的這一生便從此被徹底改寫。
男孩的父親率領自己的兄弟們引著一條男孩從未見過的奇怪物體在海上追逐而行;而男孩的母親則與自己的姊妹們帶著男孩和其他近乎同齡的孩子們,往父親的行進路線所相反的方向前行。男孩不知道為什麼爸爸不跟他們游在一塊,只聽媽媽說現在有危險,爸爸正在試圖排除當前危難。
可惜事與願違,那條奇怪物體在空中盤旋的同伴,很快就透過男孩的母親浮出水面換氣時發現了他們的蹤跡,於此知曉自己居然上了當,立即呼喚正在追逐男孩父親的同夥,切莫因中了對方的聲東擊西之計,反而讓真正的目標逃跑。一切災厄便由此降臨…
那條物體用一張大網捉住男孩,男孩是既驚又怕,開始朝網外大聲哭喊媽媽;而男孩的母親也實在不能接受母子分離的沉重打擊,在把持著最後一絲希望之際,不停的朝那條網住兒子的奇怪物體,發出淒厲的尖叫與憤怒的抗議,但到頭來卻是一場空,自己的孩子終究被這來路不明且力量強大的未知生物帶走。
被迫與父母分離的男孩,被帶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新環境。然而男孩的新家,不但沒能給他原本身於大海時所更為充足的溫飽,等在那裡的,卻是無窮止境的苦難與折磨。要知道,在男孩被送來這裡之前,已經有七個孩子也因此處的不良環境與待遇,因而蒙主寵召。此事彷彿正說明了男孩在往後的命運,恐怕也將步上那些孩子們的後塵…
為了在這殘酷的環境中維持生存,被強迫要在遊客面前展演的男孩,每天做得多、吃得少,休息時間寥寥無幾,其自由之生存空間更是慘被剝奪。白天面臨一大群長相與自己全然不同的生物,不知所謂的朝著自己譁然叫囂,只為了順利討那口飯吃;到了晚上就只能被鎖在狹小陰暗的空間,忍受著伴隨飢餓與寒冷的禁錮,直至翌日才得以暫時解脫。
依照制定規則,只要有一處細節出錯,下場就是沒得飯吃,不只男孩,其他為了表演活動而接受訓練的同伴也要遭受連帶懲罰。那天,男孩僅是不小心犯下一點錯誤,其後果如何,自是可想而知。但卻也導致了男孩和其他同伴的關係出現惡化:被一個害群之馬弄至自己該有的回報都得不到,這世上有誰能接受這種如此不合乎情理的結果?於是男孩在這之後得承受的處罰,不只是空腹度日,還包括了同伴的毒打與排擠,一刻不得安寧…
日復一日,在這充滿壓力與緊迫的環境下,男孩的身心均遭受莫大的創傷,以致終日抑鬱寡歡。而正如一報環著一報、枉死者的怨靈在日積月累下,終會化作厲鬼前來復仇的道理,為了發洩內心的不平與苦楚,某日,男孩殺人了──
那天,男孩的訓練員因失足滑入男孩所在的水池,正想爬出池外,豈料男孩一個箭步上前,張口咬住了他的訓練員,此刻的男孩,就像是個順手拿到了玩具,並打算把它玩壞的孩子那般,幾近瘋狂的噬咬、揮甩,最終這名訓練員成就了男孩自有生以來的第一場首殺。
正可謂有了第一次,日後保證會有第二,甚至第三次。而似乎也正因應了俗云『事不過三』的道理。被男孩攻擊而亡的第三名訓練員的事件曝光,立即引起世人對男孩如今所待的海洋公園的關注。與此同時,男孩被囚禁在比以往更加狹窄的水槽中,不得與遊客和其他同類接觸;而相關負責人對於外界的質詢,僅因被利慾矇蔽良知,狡黠的表示純為意外事故,壓根兒未留意整起事件的背後原因,更遑論是否聽見男孩在痛苦與絕望下所發出的呼喊。
縱然在被圈養的同類中,要屬體積最龐大的個體,在本來就營養不良又有身心障礙的問題影響下,男孩每況愈下,加上因精神壓力之大,導致出現啃咬鐵網或水池的鋼筋混凝土的不良習慣,牙齒被弄至磨損的同時還有感染病菌的潛在可能。單從男孩的背鰭向旁下垂等情形觀之,正大大的說明了男孩的身體健康已然亮起紅燈。
往後的日子裡,男孩始終獨自面對心理的陰影與生理的病痛,沒有人知道他在承受這兩種極其沉重的壓力夾擊下,所換得的疾苦與悲傷,並非常人所能想像,在生命即將抵達盡頭前,也永無機會再次體驗在海中暢遊的自在,包括與家人重逢的喜悅。最終男孩在懷著焦慮、憂鬱、困苦、憤怒、哀傷的情緒下,默默的離開了這個宛若地獄的世界。
「跟其他表演動物一樣,牠們不過是我們用來賺錢的另一種工具,根本沒有什麼自由,純粹只是我們的囚犯。」
若非早已泯滅良心者,否則此番真無愧堪稱為喪盡天良、滅絕人性之話語,普天世上有誰說得出口?更別提一旦寫成白紙黑字,又是多麼教人不堪入目。
男孩所屬的生物種族,其語言結構之複雜,無人知曉男孩從小被他父母取了什麼樣的名字,但唯一可確定的是,男孩在被帶入人類的世界後,舉凡知道這個在海洋館取悅各方遊客長達三十多年,都不得安穩度日的男孩者,皆知男孩被賦予了「提利康」之名。
真是教人悲哀又諷刺!所謂的提利康,在印第安語的意思即為「朋友」,然而給男孩冠上此名的人類卻用對待奴隸的方式,逼得他們的『朋友』成日活在恐懼與不安之中,還指望美其名朋友,實質上卻為囚犯的男孩,努力達就他們眼中的美好前景。然而正如一座水光山色的湖面,湖底下盡是堆積著淤泥和腐屍。在這輝煌燦爛的背後,又得沾染多少髒穢血汙?
但男孩在走完這無窮悲酸的一生,除了無時無刻不訴說著人類的卑劣、自私、無知、齷齪、殘酷、愚蠢,普羅大眾也似是察覺圈養這些海洋動物並進行表演的作為,實則殘忍且極不人道,以致後期相關單位也終將取消並停止了牠們的演出活動。或許正如俗云天理昭彰,享年三十六歲、終年飽受摧殘的男孩,他的犧牲,最終也換取了其他同類與後代們的自由。
孩子,不論是人類還是你的同伴,你對這個世界的奉獻,永遠是至高無上的無價之寶。或許有人曾說,打從你兩歲那年被人捕獲,你這條生命從那時起就已遭致覆滅。但上天之所以安排你這樣的一生,想來也是別有用意。願你在通過死亡而獲得真正的自由時,也請繼續守護著這世上所僅存的最後幾名同伴的生命…
後記:
在我完成這部短篇小說,剛好安塔芭卡來找我,說是亞爾斯特到訪。於是我特地端出這兩天跟艾蜜麗一起泡的白毫烏龍,又俗稱東方美人茶,據說這種茶能有效殺死潛在的肺炎病毒,在這隨時可能又會警戒升級的非常時期,歡迎各方前來會客的同道筆友們一起享用!
我和亞爾斯特喝了一口茶,一邊聽說他已經完成了《龍之森:龍之少女與龍戰士》的小說,全篇共計24回,雖然有點納悶怎麼比上次的《梅比斯齒輪》還少了一回,也期望他的《御龍之拳》可以給出更加耀眼的成績。然後才給他看了這部最近寫完,總字數僅兩千三百多字的短篇…
「雷兄,敢問你怎麼看待提利康這條虎鯨?以我淺見,無論怎麼說,牠在世時,終究也是殺了三條人命…」
「製造出這條名符其實的『殺人』鯨的正是人類自己,如果不是因為人類圈養,野外的虎鯨直至今日都從未有過殺人紀錄。正所謂人類最大的敵人就是人類自己,我覺得人類才是這些殺人事件的不二兇手。」
以上,就要算是我與亞爾斯特的會談中,最有印象的其中一段。
以此謹獻給於1983年在冰島海域被捕獲,於2017年1月6日去世的虎鯨提利康,願你下輩子可以毋須再當虎鯨,又或是背負殺人鯨的黑名,安心的在另一個世界享受此生從未有過的寧靜與自由。以下進入ED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