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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義將隨身小物收進背包裡，確保房間內沒有遺留個人物品後，穿上鞋子，帶上自己的行李來到房門外。
樂青盯著其他房間的門，比較之間的顏色差異。
復義習以為然的略過這個場面，將頭探進玄關，對著浴室大喊:
「飛慶，我們好了喔，你趕快拉一拉。」
「等等……感覺，還有一點……唔……」
對方像是擠出剩餘的力氣，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真是的。」
復義聽著浴室裡的哀號，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看來要到家才有便意了。」
他一面覺得遺憾，一面慶幸的吐出一口氣，走進房間拖出飛慶的行李。
復義讓行李貼著牆面，自己倚靠房門，不費力氣的站著，因為覺得無聊，開始把玩手上的房卡鑰匙。
再過幾分鐘，他們便會去大廳集合，離開住宿兩宿的高級飯店，踏上折返之旅。
想到畢業旅行就快結束，一股失落感湧上復義心頭。
但他沒有太多時間沉浸其中。
浴室傳出的馬桶沖水聲，宣告飛慶戰勝肚子裡的宿便，也提醒他們即將動身。
稻福高中的學生們在八點半之前陸續來到大廳，每個人穿上班服，搭配制服褲或制服裙，拖著行李按班級整隊。
由小組回報人數給隊輔，統整後再回報給校方。
人數沒問題後，主任才讓學生搭上遊覽車，並跟旅行社確認最後一天的行程，同時也派出人手，疏散大廳裡堵塞的人潮。
當行李好不容易放妥，飛慶這組在上車後遇到了更棘手的狀況。
雖然他有告知班導回程時也要搭車，所以有事先幫他保留座位，但這回卻牽扯到分配的問題。
白芙跟虹玉各懷心思吵了起來。
為了解決爭端，飛慶趕緊跟同學協調。
最後，他們換到遊覽車的左後方，以前二後三的形式入座。
飛慶自願坐在最後一排中間的位置，雖然不舒適，但他一點都不在意，反而很興奮。因為他不僅坐在白芙旁邊，也能自由的跟同學們互動，感受第一天錯過的在車上玩樂的氛圍。
雖然實際上的狀況跟他想得有些出入，但並不影響他的心情。
復義則是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身邊的人換成虹玉，樂青在他正後方。
起初他對這個安排感到訝異，卻又不想給大家添麻煩，所以選擇接受。
復義將手肘枕在座椅的扶手上，撐著頭看著窗外的景致。
遊覽車一臺接一臺駛離飯店的停車場，開上大馬路，沒多久便進入匝道。
他不說話的原因，除了跟虹玉相處起來不自在，主要還是因為車上安靜得嚇人，給人十足的壓迫感，小小的動作或是輕微的交談都能在一瞬間破壞這個空間的和諧。
多數人彷彿在前一天耗光了活力，不只白天在遊樂園玩得盡興，晚上也在飯店跟朋友笑鬧度過，犧牲睡眠時間換來的就是一臉惺忪，為了補充體力，只好一到車上，繫好安全帶便安穩入睡。
復義的眼皮底下也帶著淺淺的黑眼圈，昨天是幾點睡覺他不記得了，不過，他現在異常的有精神，完全不受睡意侵擾。
儘管如此，為了不打擾其他人休息，什麼都不做，保持沉默才是他認為的明智之舉。
他稍微調整一下坐姿，不小心瞥到虹玉閉目養神的睡臉。
復義發自內心的感謝目前所處的環境，讓他能避開尷尬的會談以及眼神交會。
但轉頭前的瞬間，他思索著對方耳裡的藍芽耳機正在播放什麼音樂，是平時聽的古典樂，還是他沒什麼興趣的英文流行歌。
他頓了一下，趕緊收回視線，將頭挪到坐椅的最左側，讓身體盡可能遠離虹玉，儘管分開的距離微乎其微。
復義無神的望著國道風光，藉此平息腦中出現的雜想，卻冷不防想起飛慶昨天說的話，讓他再一次思考起他的抉擇是否是正確的。
他小心翼翼地從褲子口袋拿出紅色的幸運草墜鍊，寶石上有著細微的裂縫跟破損。
「我看……還是找時間還回去好了。」
第三天一開始的行程是到木白港附近的沙灘，花半小時淨灘後，再到指定位置拍各班的大合照。
無雲的高空，與其銜接的藍綠色海洋，以及那平直延伸的海岸線。
破碎的浪花輕輕打在遼闊又平坦的細白沙灘上。
復義手裡拿著鐵夾，望著這幅美景，體會到別人常提起的那種經歷──只要看著海洋，煩躁的心情就會得到紓發。
他認同，但也相信程度絕對因人而異。
復義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出來旅行還要做志工服務，從知道行程的那一天開始，他的疑惑從來沒有得到令他信服的解答。
在海風吹拂下，復義帶著清掃用具，毫不避諱的向飛慶抱怨，跟其他組員在沙灘上漫無目的地行走。
他們時而將肉眼可見的垃圾，像是廣告單、香菸盒等丟進垃圾袋，確實做好學校交代的工作；時而忙裡偷閒，用鐵夾或樹枝在沙面上作畫、堆起難以名狀的沙堡，或是比誰能更靠近海岸線卻不被海水打濕鞋子。
五個人在歡笑中度過難熬的淨灘時間，時間到了之後，提著用具跟收穫滿滿的袋子，在沙灘上相互追逐，回到校方指定拍照的地點。
復義雖然沒有拒絕合照的意思，但還是被飛慶強行抓住，不讓他有逃走的機會。
他看著身邊的好友，喜歡的──抑或是曾經喜歡過的人，以及開始變得要好的同學，最後轉正身子，帶著愉悅的心情面對相機，真摯的展現了笑容。
結束了上午的勞力活，他們最後一個造訪的景點，是海灘附近的五鑼糖塑文創園區。
政府對老舊的糖廠進行了一番改造，儲存原料的倉庫搖身一變，成為各式主題會館。廢棄的機械融入裝置藝術，空曠的佔地跟建築物間也添加了自然造景，讓滿滿的綠意圍繞著這塊人文氣息逐漸濃厚的地區。
在精心策畫以及經營下，失去活力的土地上再次出現了人群，變成當地民眾以及旅客休憩觀光的好去處。
遊覽車抵達的時間接近正午，下車時學生們的精力和早上相比也已經恢復許多。
各組領好餐卷，便展開三個小時的自由活動。
在飛慶的提議下，他們決定直接到園區的附設餐廳，將肚子填飽後再來好好玩樂。
內部挑高的餐廳選用木材以及水泥牆作為搭建主體；大片的黑框落地窗形成出入口的通道，也因為面向的關係得到自然光的挹注，增加了室內照明的程度；店內的裝飾品除了文藝品、錶框風景畫，還有園藝植物跟存在感強烈的兩棵小樹。
為了減少遊客等待的時間，餐廳提供了較多的內用座位，但也造成走道狹窄，餐桌之間的間隔不是很理想的問題，不過整體的用餐環境還是十分宜人。
復義照著過往的慣例，等大家點完餐才離開座位，一個人晃悠悠的來到櫃檯。
在排隊的時候，他兩眼盯著上方的菜單看板，猶豫著該點哪道定食，無奈每樣餐點的示意圖都十分可口，所以直到店員詢問時，他都還沒做出決定。
復義慌慌張張地用刪去法減少選項，最後在雞腿跟豬排間搖擺不定。
「請問……可以點兩種肉嗎?」
在食欲的誘導下，他厚著臉皮提出了任性的要求。
店員笑容可掬的回望著他，因為對方沒有接話，導致復義陷入混亂，立刻改口。
「豬排。一份豬排定食。」
「不點雙拼嗎?」
店員不解的詢問，見復義面露困惑，才拿出菜單，用手指著餐點下方的特惠組合。
「您剛剛是這個意思吧?」
復義湊近一看，突然恍然大悟。
他的願望可以實現，但他也發現了另外一件事。
特惠組合經過打折，價錢仍會超過餐卷的使用價值，向店員詢問後，對方告知他結帳時必須補上差價。
他很慶幸自己一次就搞懂了點餐規則，這樣就不會再搞出烏龍。
「先生?」
「改成雙拼，雞腿跟豬排謝謝。」他表情堅定的說，同時掏出錢包跟餐卷預備付款。
端著熱騰騰的現做餐點，復義雀躍的走回餐廳角落，抑制住想要小跳步的衝動，避免豬肉味噌湯溢灑到餐盤上。
「回來囉。」他開心的跟組員報備，將食物放置在餐桌上的空位。
「你們看，我點了兩種肉。」
「雞腿感覺很好吃。分我一口。」飛慶將手機螢幕關上，手臂平放桌沿，示意復義餵他。
「你自己夾啦。」復義在樂青旁邊坐下，將餐盤往反方向挪動。
他不是不願意分享，而是要給出用餐的空間。因為一張桌子四個人，飛慶目前坐在隔壁桌拉來的椅子上，硬生生佔據了一部份的走道。
「嗯?」
仔細數了一遍桌上的餐盤數量，復義停下手邊的動作。
白芙跟樂青點了相同的雞肉可樂餅，虹玉則是吃著酥脆的魚排。
「飛慶，你的餐還沒來喔。」
「噢，我等等再吃。」
「為什麼?因為位置不夠嗎，挪一挪就好啦?還是怕店家會困擾……」
復義環視了店內。
「這裡是角落，對其他客人的影響應該還好。」
「都不是。我已經跟其他人說了，等一下我們就自由行動吧。」
「本來就自由行動不是。」
肉類的香氣撲向復義，無法忍受飢餓的他，拆開店家附贈的免洗筷。
飛慶見狀，立刻出手搶走筷子，將一塊肥美的雞腿肉塞到自己嘴裡。
「喂。」
「你叫我夾的。」飛慶加大咀嚼的動作，發出讓人煩躁的聲音。
「唔……算了。但就算是自由行動，跟你不吃有什麼關係。」
「你誤會了。我是說不要小組行動，大家各自去逛。」
「蛤?不是一起出來玩嗎。」
復義從飛慶手上拿回筷子，扒了一口粒粒分明的糙米飯，同時看向其他組員。
「你們都OK?」
「都最後一天了，能不受影響，去想去的地方也不錯。」
「我沒有意見。」
白芙跟樂青說完後，復義不敢置信地瞄向尚未發言的虹玉。
「閉嘴。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復義注意到對方今天的進食速度特別快速，剛剛也是顧著吃而沒有回應。
「就幾個小時，一個人逛逛也不會怎樣，反正……要找人的時候再用電話聯絡不就好了。」
虹玉偷偷瞥了一眼飛慶，繼續吃著她的午餐。
「對啊，復義。難不成跟我們分開一下下，就覺得寂寞了嗎?」
「吃……啦，我只是有點訝異。」
「所以?」
「都這樣了，我反對也沒意義啊。」
「很好，就決定各逛各的，那我先走啦。」
飛慶往後退了一下座椅，站起身將椅子歸位。
「這麼快──」
「我跟朋友約好了，他有空的時間不多。有事再LINE我。」
復義問到一半，飛慶就把答案說出，他在胸前揮了揮手，毫不留戀地朝餐廳出口前進。
「自由行動喔……」復義將餐盤放回原位，坐正後重新動起筷子。擔心肉類涼掉後會失去既有的風味，他一口氣吃了一塊雞肉跟一塊豬肉。
剩下的四個人繼續享用拖盤上的餐點，復義偶爾會開啟話題，談起班上同學的趣事，等對話自然告個段落，不會刻意延續聊天的氛圍。
樂青試著效仿，但他分享的事情總會讓其他人啞口無言，難以做出回應。最具話題性的就屬他進園區時，看到一隻體型肥腫的松鼠快速從樹底攀爬到樹枝上。
為了慰勞樂青，復義跟白芙多少會應和個一兩句；但虹玉沒這麼好心，果斷放生，將注意力放在吃飯上。
「你今天是不是很餓?」
「才不是。」虹玉瞪了復義一眼，同時放下手中的碗筷。「好了，我吃飽了。」
「等等，還有剩欸。」
「哎，你幫我吃啦，順便幫我收一下。我要去排隊了，掰掰。」
虹玉匆忙地拎起手提包，迅速離開。
復義雖然好奇，但也不打算過問，實際上對方也沒留下詢問的時間。
「呼──」
復義認命的用筷子將虹玉沒吃完的魚排夾進自己的盤子上。
「算了，又賺到一樣主菜。你們要吃嗎?」
「沒關係。」
樂青拒絕後，白芙也跟著搖頭。
她撥開臉頰上的髮絲，用筷子刨了一口作為配菜的馬鈴薯泥，伴著白飯，輕巧的送入口中。
她一邊觀察復義，一邊將嘴裡的食物吞嚥下去。
「你心情整理得差不多了?」
對白芙突如的話語感到疑惑，復義抬起頭，用眼神表達不解。
「嚴同學的事啊，我都聽飛慶說了。」
「噢……那個啊……」
「怎麼，還沒做出決定?」見復義停下筷子，白芙也放下自己的餐具。「也是，都喜歡一陣子了，怎麼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老實說，我本來已經做好覺悟，但……或許還需要一段時間來說服自己吧。」
「復義，你喜歡嚴同學對吧。」
「這……我……」
「答案很明顯呢，我跟你說，迷惘的時候就要往這方面想。對陷入愛情的人來說，這種煩惱是很常見的。」
白芙側過頭看向正在喝湯的樂青。
「那種不安心又焦慮的感覺，常常會讓人覺得很疲倦。我都不知道想放棄幾次了。」
「那你是怎麼……」
復義停下話語，屏著氣息，看著白芙做出大膽的舉動。
只見對方帶著溫柔的微笑，對樂青輕聲說道:
「因為我喜歡他。」
復義登時害臊的說不出話，不知道為什麼害羞的人是自己，當事人卻顯得十分淡定。
「嗯?」樂青遲疑的放下湯碗，對上白芙的視線。
「白芙……」
見樂青的表情變得正經，欲言又止的模樣讓復義兩手扳著椅面，準備迎接前方那顆即將引爆的閃光彈。
「怎麼了?」白芙也感受到樂青的變化，她害羞的別開視線。
「你……」
復義告訴自己絕對不能破壞氣氛，使勁閉上嘴巴。
「你的筷子上面有螞蟻。」
「蛤?」復義真誠的發出疑惑。「你一定要現在說這個。」
「可是，不告訴她的話，待會吃下去就不好了。」
「對是對，但……唉，你……」對於這樣的解釋，復義也沒辦法責怪對方。
「你沒有聽到我們剛才說的嗎。」
「你喜歡嚴虹玉?」
「在那之後。」復義紅著臉大喊。
「唔……」
「算了，復義。」白芙遺憾地笑了出聲。
「他就是這樣啊。」
樂青一頭霧水的搔了搔頭，看著白芙站起身，去跟店員要了雙新的筷子。
「所以……你們說了什麼?」
「我要怎麼講──」
「復義很迷惘，我給他一點愛情上的建議而已。」
白芙拉出椅子坐下，輕描淡寫的帶過，彷彿剛才傾訴愛意的行為沒發生過。
她抬起頭，再次面向復義。
「理由就是這麼簡單。得到答案之前，我會盡最大的努力，珍惜與對方相處的時間，就算沒有在一起，也不會感到後悔。」
「……真羨慕你可以這麼勇敢。」
「你只要再積極一點就行了。」
「這一點，你跟虹玉蠻像的。」
「我嗎?我可比不過她。」白芙有點自嘲的說，表情變得有些灰暗。
復義將對方心事重重的模樣看在眼裡，他沒有接話，用湯匙輕輕攪拌味噌湯的底部。
三人在短暫的沉默中，快速將午餐收尾。
他們將餐具以及廚餘分類後，提起自己的包包，走出了附設餐廳。
來到張貼地圖的大型告示板前，他們才開始個別行動。
復義稍微選了幾個景點，轉頭問身邊的人。
「你們決定好了嗎?」
「我要到附近的草坪上走走，附近還有湖泊可以搭船，或是去射箭場體驗一下。」
「樂青呢?」
「散步。」
「嗯，我一點都不意外。真好啊，我還不知道要去哪。」
復義將手背在腦袋後方，發了小小聲的牢騷。
「你們先走好了，我再研究一下。樂青，你要散步的話，就陪白芙走一段路吧。」
「可以嗎?」
白芙接下復義的話，眼巴巴的望著樂青。
「嗯。我沒有想去的地方。」
「太好了。」復義拍了一下手。「你們趕快出發吧。」
「那晚點見囉。」白芙拉著樂青的手，迫不及待朝白楊樹護衛著的石磚步道前進。
「掰掰。」
復義揮手道別，注意到白芙轉頭向他表達了謝意，他笑著說了一聲不客氣。
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復義喃喃說著:
「真好，唉……好了，來決定目的地吧。」
他瞥了一眼告示板上的園區地圖。
「嗯……我看，我也來隨意逛逛好了。」
復義做了個向上伸展，踩著愜意的步伐，走往白芙他們選擇的反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