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微回流一些。
那時,塔露和斐蘭對坐著,簡單的拿出根蠟燭來,字面意義上的秉燭夜讀。
看向牆邊,那兒有著一個打著瞌睡的金髮小精靈,盤坐著,而且是已經吵不太醒的狀態。
為什麼不點燈呢?
塔露也想問,不過看向在牆邊的小千姊姊就知道為什麼了。
「塔露。」
突然,斐蘭低聲的呼喚道,捧起了書來。
她小心翼翼地望了牆邊的小精靈一眼,露出了微笑來,提議著。
「我們出去逛逛吧。」
塔露睜大了雙眼,眨了眨,視線游移。
「但是,小千姊姊……」
斐蘭瞇了瞇眼,撫了撫自己的臉頰。
「我們總不能每件事情都靠著她,她很需要休息。」
她低聲地說道。
還有,她說的也只是猜測不是嗎?她很不確定這個村子發生了什麼事,不就代表說不定這個村子什麼也沒發生也說不定?
後面這句話,斐蘭當然是沒有說出口的。
「妳不是很想學那招嗎?我們去外面,我教妳。」
斐蘭輕聲地說道,笑了笑。
說不定,外面真的什麼事情也沒有——而且難得到了這裡,居然還要怕東怕西的……這樣太難受了。
斐蘭掛上了冒險者之證,朝著塔露擠眉弄眼,拿起了蠟燭。
燭火微微的亮著,搖曳著——
斐蘭自己也有些心神不寧,但她告訴自己,那是多餘的想法。
因為拉米說過……真正的知識啊——
塔露猶豫了半晌,在幾個吐息的時間之間,像藤蔓被微風吹拂一樣,在去與不去之間搖擺著。
在信任的兩端搖曳著,塔露的兩難。
信任是天秤,兩端搖晃著。
一端是一直在保護兩人安全的小千的叮囑——雖然她沒有直接挑明著說,但她先前的話語很明顯就是很希望她們不要亂跑。
一端則是斐蘭,一直待她不薄的斐蘭。
斐蘭對著塔露的微笑,此時在塔露的眼中竟有點——像是什麼在自己父母店鋪裡很偶爾能看見的那種,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傢伙。
父母總說他們沒什麼本事,成不了大器——
但該怎麼講呢,終究……
塔露再仔細的想了想。想——哇哇,那些很帥氣但塔露有點聽不懂的東西,終於要開始正式的……
擺盪的藤蔓被抓著,用力的一晃——
塔露,用力的點了點頭……
然後,她在幾柱木(也就是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後就深深的後悔了。
「能和我們來一趟嗎?冒險者大人。」
來者語氣輕柔,好似一名紳士。
斐蘭卻可以從他的微笑裡讀到一抹凜冽,令人不寒而慄的冰冷。
她的手掌拍了塔露的腦袋瓜一下,不著痕跡的深吸了一口氣。
「當然。」
她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這場面,像極了一見如故。
笑不出來的塔露,只感覺這一切都太……太難為她了!
男精靈淺淺的笑了。
「幫大忙了,冒險者大人。」
不知道他意有所指的是些甚麼,但是斐蘭可不覺得對方真的覺得自己幫了他大忙。儘管他露出的微笑真的很溫和,但是斐蘭可是看得出來的,對方跟自己以前相處過的某群人很像。
同樣都是,只要講錯一句話,就完了的感覺。
斐蘭直感喉間乾渴,暗暗的吞嚥了口口水。
這麼刺激。
高大的精靈引著斐蘭和塔露,走在樹木住房間的道路上。
他提起一盞葉燈,勉強照亮眼前的路。
黑夜是帷幕,帷幕降下——卻是戲劇的中場休息而已。
斐蘭盤算著自己的處境,首先……不知道對方的實力高低和人員配置。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不管對方多強,斐蘭都沒有把握。
她斐蘭不對自己實力有絕對的自信。又說,這個狀況還是帶上一個塔露的狀況。
拔劍相向的話,雖然有從千那裡借來一把武器,但她和戰鬥基本上是絕緣的,戰鬥中的博弈還要算上塔露這片負籌碼的話……還是不要吧,這種參加了很有可能輸到一件褲衩都不剩的賭博最好躲得遠遠的。
所謂戰鬥,就像手握卡牌對陣,互相翻開底牌比大小……我方的王牌不在手上,兩張不怎麼樣的卡牌和對方未知的手牌對壘,肯定不是什麼好選擇。
而且,看他的姿態,怎麼樣都不像是尋常村民。
在小村子活了好一段時日的斐蘭,倒是還蠻確定普通的村民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氣質……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氛圍感,就像小千的姿態也絕對不是普通的小孩子那樣——
所以……說就是,「山賊」,村民以外的傢伙。
雖然看行頭就知道肯定不是普通的村民A就是了……
斐蘭直盯著對方的背影,試著讓自己的眼神讀不出警惕和畏懼。
這個時候,逃跑和戰鬥都不是好選擇,逃跑說不定就等於是戰鬥。
而,在他人的面前露出了警惕和畏懼,都是信號——一種是戰鬥的狼煙,一種則是對方可以進一步欺壓妳的提示鈴。
只有在明顯是對立狀態的時候,才能警惕和畏懼,否則都是不敬。
……只是單純這麼覺得而已,與他者互動經驗可以說是不足的斐蘭,從自己的眼界之中猜測的是這麼一回事——所謂心理博奕的基底,就是不侵犯到雙方的自尊,否則就只是程度不一的宣戰而已。
「美麗的冒險者大人,該怎麼稱呼妳呢?」
精靈青年回眸一笑。
「叫我斐蘭就可以了,斐蘭.風鈴。」
斐蘭回以笑容,說。
她看向一旁的塔露,陷入木然和恐懼狀態中的塔露,不經意笑了出聲。
眼中一半是溺愛、一半是調侃,她收不住手,不小心又把塔露的頭髮給搓得亂亂的了。
「原諒我小徒弟的無禮,她很怕陌生人。」
笑著這麼說,斐蘭順了順塔露的髮絲,輕輕地撫了撫塔露的頭頂。
「是嗎?」
精靈溫和的聳了聳肩,身上的鎧甲隨之發出了點聲響。
「是啊,我替她向你道歉——很高興認識你,你是……」
精靈聞聲,微微勾起嘴角。
「妳可以叫我蘇梅爾。」
他如此自我介紹道,抬頭望向星空。
「今天的天氣很好,月很圓。」
斐蘭微笑著,笑而不語,心裡罵了起來。
這什麼爛話題,超難接!
忍著脾氣,不讓它浮在表面,一點苗頭都不給地,斐蘭保持著溫和。
「今天的風吹起來也很舒服。」
精靈頷了頷首。
「這種天氣,很適合喝杯茶,不是嗎?」
斐蘭故作想像了一下的樣子,隨後,應和地點了一下頭。
精靈也回以柔和的笑容。
塔露雖然有點狀況外,但是她是知道的。
言語和姿態間如果也有交鋒的話,在這一連串的對話裡應該已經腥風血雨一陣,刀光劍影在看不見之處已經有來有往一輪了……
而且,還有可能會繼續下去……
太、太恐怖了!
-
精靈引領兩人到了一間普通的樹木房屋,它樸素的外表看起來沒什麼好注意的,是走過路過一定會錯過的那種房屋——但想到這樣的房屋裡,可以藏著一個像蘇梅爾這樣的危險人物,就覺得……其實在這個村裡走跳還真的不是什麼好主意。
兩個旅人、一個武裝精靈,就在這間普通的房屋裡,意義上和字面上都符合的「喝茶」。
這讓斐蘭有種久遠的既視感,雖然自己不曾有過,但是自己以前的親戚……很常「喝茶」。
這次換成自己「喝茶」了。
蘇梅爾領著一矮人一元素精靈,直直上了房屋的頂樓——在樹冠平層,那兒擺著一個小小的魔力爐子。
那爐子……可是文明地不像這等邊陲地區會有的爐,但它就像恭候多時一樣擺在那兒。
一旁還擺上一張茶幾和幾張矮椅,但看著擺放的方式,大概是有人不久前才把它們擺在這兒,還沒有怎麼使用過它們。
而且,它們的樣式其實很有典雅的氣息,也有使用過的痕跡。
但奇妙的是,運送中常有的撞傷,沒有出現在這桌子上——不要說是撞傷了,就連運送過程中幾乎不可能避免的擦傷都沒有。
新買的二手貨?但那也不太可能。不然就是……
可惜的是,斐蘭看不出來它的做工來自何處,否則對眼前的精靈的底細,就能牢牢緊握一個最基本且重要的訊息了。
——如果那是來自很遠的地方,那麼他跟小千和她,他們三個精靈就有極大可能是「同類」,事情也會變得更複雜。
斐蘭思考的時間沒有很長,感覺自己揪住了一絲端倪,但她沒有深究……以免自己露出現在不該有的姿態。
在蘇梅爾邀請師徒倆入座前,斐蘭正了正衣冠,假裝自己沒有想那麼多。
「非常感謝,蘇梅爾先生。」
她說道,入了座。
蘇梅爾微笑著,坐在斜對側,一壺笛壺被他放在魔力爐之上,斟滿了水。
他擺出一副放鬆但不失禮儀的樣子,將雙手放鬆著垂在雙腿間、十指交叉,等待的期間他愜意的活動了下肩膀。
隨後,他瞇了瞇眼,問道。
「妳們似乎有一個同伴?」
「是的,她還是個小孩子而已,非常需要睡眠。」斐蘭正面的回應。
「哈哈——冒險者大人還真是有自信,帶著兩個孩子……」
蘇梅爾調侃道,講到一半,塔露就反駁了一句。
「塔露是矮人,才不是小孩子!」
幸好……這個訊息,很沒有什麼用。
就算知道塔露是矮人,還能做什麼呢?
頂多就是上修她的心智年齡,多一點對她的防備,那正好給他一點心理上的阻礙。
「我的徒弟今天也已經二十三了——另外那位精靈,她是我們的嚮導,我們正要往森林裡走。」
斐蘭流心法之一,直接表明目的。
對方挑了挑眉。
「哦?森林嗎。」
「是,我們要往奧爾什耶去。」
「這可不行呢——」蘇美爾沉吟了聲,乾咳了下。
「奧爾什耶,具我的情報所知,已經發佈一級管制令了。」
斐蘭皺了皺眉,有什麼很奇怪。斐蘭直盯著對方,他的神情沒有透露太多情報。語氣平穩……陳述著一件普通程度遺憾的事情一般。
但是奧爾什耶。
一級旅人管制令——那可是很嚴格的令,每個旅人除去特殊類冒險者與軍人外,閒雜人等禁止進入。
特殊類是什麼樣的概念,斐蘭很難想像——但那肯定是權力很大的冒險者。
但奧爾什耶何其大,為什麼……突然發佈了一級管制令?
撒這種謊,令人難以置信的震撼,卻反而是她覺得蘇梅爾少數可信的話。
「這不可能,奧爾什耶——」
「奧爾什耶是很大的城市,一級管制令,當然不是平白無故下的。」
蘇梅爾微微一笑。
「奧爾什耶是很重要的城市,所以……」
水壺開了的聲響,蓋過了他後續的嗓音,但藏在笛音般的尖嘯後的,是他如劍氣般的目光。
斐蘭聽得一清二楚,也看得一清二楚。
少女呆愣了片刻——突然她釐清了一些狀況。
像是,眼前的男子其實早就已經看穿了她——
還有,自己現在已經像是蛛網裡的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