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我呈45度坐在警局的結以,胸口挺起圓領衣料起伏著生命的波動。大口吸吐著氣的她,還活著。
一時半刻理不清的思慕,高速接收著她每個生命活動所釋放的資訊。自閉關苦行以來已訣別多時,瞬間潰堤的愛慕讓結以的舉手投足都發散出無以名狀的妖艷。時值烈夏,她項頸蜿蜒滴落鎖骨的汗珠如失手散亂的亮粉,燦燦奪目。
怔怔望著結以,腦中排妥優先順序的語句全相互糾纏打上死結,害得我僅能瞠目結舌畢露愚態。
單是還能再見上她,就夠我歡喜欲狂。我總算能擺脫當年降靈儀式中犯下的過失,冷靜審視畢業後決意過上與世隔絕的生活,專注投入研究的自己。這一切,也許全都只為迴避強行中斷的儀式可能引致的厄運。這段期間盡可能與女友避不見面,也是深怕附著於我的穢氣在消盡前連累到她。這麼解讀很合理。
我深愛著結以,賭上性命剷除靠近她的螻蟻也在所不惜。但看看她,究竟如何回應我至深的情意?
「我曾被這個人暴力拘禁。」結以冰凍的冷漠雙矇中映現著我的臉。
「妳說什麼?暴力拘禁?妳清楚自己在講什麼嗎?」我笑著警示她,一面在記憶裡梳理駁斥用的證言。結以的真實性格不如外貌看來的軟弱,背著熟人她把玩盡俗世難以接納的罪孽,雖不足以撼動我對她的愛,但若率自破壞我們之間的規則,可就另當別論。
警察被她下的聳動標題釣來興致,扳起臉來制止我發話,並以手勢要求結以接著說下去。
「這件事發生在我大學畢業後的隔年春天。當時,正是我和丈夫的婚禮籌備到最忙碌的階段。這個人從好幾年前開始就是我的跟蹤狂,四處散播和我交往的謠言,原以為忍到畢業就能擺脫他的糾纏,起初確實清靜了好陣子,全怪我忙得昏頭轉向之際大意了。
婚禮前夕他找我到租屋處做最後的道別,並承諾今後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會如我所願的那樣人間蒸發,但這全是把我騙入圈套的謊,永生難忘的夢魘從踏進屋子的瞬間才正要開始。
起初沒有任何異狀,以為他改過自新,我也卸下心防與他交談。至於談論了什麼,不過都是他單方面回憶過去說個不停,這時我突然有了說不出口的複雜感觸,這麼說或許很奇怪,當下我像著了魔般充滿感激,也許是想著即將逃離跟蹤狂的魔爪,心情跟著輕鬆起來的緣故吧。
要是能在此順利落幕就好了。準備離開時,我飽含謝意的向他深深行禮,像要再三提醒今天會面的重點,臨別前我向他說道:『今後別再見面了?!?,這早該是建立在我們雙方心裡的共識,想不到他突然失去理智,隔在我們之間的桌子就這麼被他掀翻,抓狂的他喉頭發出低沉嘶鳴,不停揮舞雙臂抓到東西就砸,那個精神狀態已不能用人類來形容,彷彿是被什麼猛獸附身。
我嚇得動彈不得,也弄不清他究竟摔了些什麼,又有什麼東西的碎片彈起劃傷我。直到聽見玻璃撞碎成利刃的清脆聲響,我趕緊反射性縮起身子保護頭部,也因此不小心跌坐在地,在我心想『不妙』的同時,有股力量拽起我,但那不是出於善意的扶助,失去理智的他扯著我長至腰部的頭髮,拖著我到櫃子邊,從裡頭拿出剪刀將我的頭髮整束裁下。
被拖行的過程,地面的碎玻璃在我腿上劃出條條血痕,我知道不逃跑不行,卻被痛覺和恐懼震懾使喚不動身子,只好不斷哀求饒命。已然失心瘋的他喘著短促的氣,渴求些什麼似的不斷嗅聞我被剪下的長髮,同時,他在敞開的櫃子裡發現了繩索。
...不,那驚悚的笑容看起來根本不是發現,是預謀。
被他捆綁的過程我也嘗試過反抗,很快的我便放棄了,不論我做什麼都沒有意義,不是乖乖任憑處置,就是被毒打至意識喪失隨他擺佈。
這樣的惡夢糾纏我好幾年了,每回都在危急時刻清醒過來,全身盜汗慶幸著只是夢,想不到因為我的大意讓惡夢成真了,是我把自己推進了火窟。那天在他家,我見到了夢裡一直沒能進行到最後的橋段,把我手腳捆綁住後的他變得更加喪心病狂,說著某個國家會把脫落的牙齒做成項鍊,一面搬出工具箱從裡頭拿出鉗子。他用蠻力硬是撬開我的嘴,帶著鐵鏽味的尖銳金屬一顆顆撫過我的牙齒。
他突然又靈機一動,拉起我被緊捆住的手,扳開我基於恐懼握成拳頭的手指,說什麼牙齒無法再生得待他深思過後再決定拔不拔,還稱讚我的指甲像貝殼一樣,做成手鍊一定很美,接著便壓住我的左手無名指......」
說到這,她嗚咽著伸出五指蜷曲的左手掩住臉作勢拭淚,同時擋住了根本看不出有沒有落下的淚水,以及無名指的指甲。
接待我們的主事警察是位看來剛正老實的中年大叔;一旁的年輕搭檔則滿臉神經兮兮談吐青澀,大概是剛入沒多久行處處看人臉色的新人吧。兩位警察熱衷於駭人聽聞的故事將如何收尾,殷勤安撫著驚魂未定的說書人,極力表達他們的同情之餘,暗地希望結以趕緊恢復鎮定,以填補他們被故事吊起的好奇。
明知女主角不可能被殺害,也沒被傷至殘廢,如今還能好端端的坐在這誣陷人。
收割完審判者的信任,處於絕對優勢的結以吸吐了半分鐘的氣緩過情緒,又拿出她擅長魅惑男人的本領,飄忽著濕潤的瞳孔,眉心時而微蹙,時而投以孱弱的眼神求助兩位警官。
「還好,我在出門前就把自己要去赴跟蹤狂約的事,全告訴在職場上與我情同手足的同事。虧她的支援,我獲救了。那位同事不小心向當時還只是我男友的丈夫說溜了嘴,絕對不會允許我單獨和跟蹤狂碰面的丈夫立刻鎖定了我的所在處,破壞窗戶阻止了指甲手鍊的荒謬暴行。
見到熟悉面孔的瞬間,我放下心來,以為這場惡夢就此落幕。卻忘了身旁的跟蹤狂擁有絕對的位置優勢,他一見情勢不利便轉過鉗子,拿握把的鈍頭朝我的指甲重重錘打。整間屋子沒有敲敲打打的撞擊聲,我那難堪的哀嚎蓋去了一切?!?/div>
結以凝重說著,不再像剛才遮遮掩掩,她往辦公桌平攤出左手,淚水保持著飽滿的球狀直直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