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進一間陰冷的牢房。
厚重的鐵門在我的面前碰地一聲關上,接著就是冷冷上鎖的聲音。
趁著警察還沒走,我整個人幾乎貼在鐵門上面,用力地拍打搖晃鐵門拼了命地大喊,「就說不是我了、你們是白癡嗎!快放開我!」
警察低頭,冷冰冰的雙眼看了我一眼。
「每個進來的都這麼說,你省省力氣吧。」
連續劇裡只要有被關的場面,百分之八十以上就會出現那句臺詞,今天做夢也沒想到同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雖然我真的是無辜的。
「你們關我一定會後悔的!」
「……等你脫罪了再說。」
警察完全不給予我理會,門鎖好之後就走開了。
求救無門,我這才死心地鬆開抓住鐵門的手,全身軟趴趴地跌坐在地上,看著寒色系的監獄低矮又狹小的方形天花板發愣。
頭頂上只有一盞昏昏暗暗的燈泡,單調的床和單薄的被褥,還有一個附設在牆角,僅有一半的門擋住,上半身會被看光光的簡單廁所和洗手臺,充其量再多個什麼都沒有的矮書桌和破椅子。
唯一的安慰,就是沒有想像中這麼骯髒混亂。
「唉……真是倒楣……怎麼會遇到這種事情啊……」
一大早還宿醉,接著就被拖去看那個不知所云的歌劇,然後又被莫名其妙地灌上莫須有的罪名,想當好人還真是不容易,早知道就不要自討苦吃了。
現在正值盛夏,天氣正熱,但這石頭砌成的監獄可以說是十分涼爽,涼過頭反而還有點寒,但躺在地上還算舒適,看著方形的狹小窗外鳥兒飛過,頭一次有種想要飛向藍天、追求自由的衝動。
「唉……」
嘆口氣,我側過身睡,在顛倒九十度的視野裡,似乎在左邊發現個人影?
而且這個人還滿眼熟的,有著一頭東方特有的烏溜溜長直黑髮、還有改良式日和服的特殊穿著,長長的水袖,冰冷的淺藍色眼睛……
──我的天啊、這不是坂本櫻嗎!?
「哇咧!」
我驚呼一聲,超級神速地從地板上跳起來並正坐,整個人貼到與她相對的另一面牆上,戰戰兢兢地盯著她看。
她淺藍色的雙眼靜謐地望著我。
「為、為啥她會在這裡啊!監獄不是應該會男女分開的嗎?就算要節省成本也不是這樣省的吧、想直接動私刑是吧、德蘭傑的社會真是他媽的黑暗!」
由於太過驚訝,我簡直語無倫次地劈里啪啦叫了一大串。
相較於我的訝異,坂本櫻只不過是這樣靜悄悄地坐在那裡,似乎把我當成監獄裡恰巧溜過的小老鼠,壓根兒不放在眼裡。
原以為她會突然發飆拿刀砍了我,但瞥見她慣用的那兩把日本刀都不在身上,猜想定是被捕的時候被沒收了。
從來沒看過她不用日本刀出手攻擊過,但我就算是手無寸鐵還是可以扭斷別人的脖子,再怎麼看我都比較有利多了,應該沒有理由怕她吧?
「嘿,沒有刀妳就拿我沒轍了吧!再怎麼看、我都贏定了!」我洋洋得意地從地上站起身來指著她。
她只不過默默地別過頭去,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喂、妳知不知道這樣很失禮啊!」
「……」
就算我對她大吼大叫,她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仔細想想,打從第一次和她打過照面以來,就從來沒有聽她開口說過一句話,甚至連出個聲都沒有過。
「原來是啞巴啊……」
我搔搔頭,頹喪地坐回地上看著鐵門發愣。
明明才過了不到幾秒鐘,也許是監獄裡那冰冷死寂的氣氛給人一種時間被冰封的錯覺,總覺得度秒如年,對我這個沒耐心的人來說簡直如坐針氈,空氣裡聽不到任何一點聲音,靜得令人窒息。
「好煩啊!」
最後直終於受不了,我猛地跳起來跺腳,發洩似地朝鐵窗外大吼。
「……安靜點行不行?」一陣女聲悠然響起。
煩怒的我反射性地回嘴,「要妳管啊!」
語畢,惱人的死寂再度降臨。
「等一下,是誰在說話?」
我愣地看向後方,這裡除了坂本櫻和我之外別無他人。
「……是妳說話?」過了半響,我這才不確定地問。
坂本櫻視線冷冷地凝視著我,輕聲點頭,「嗯。」
「原來妳會說話!那幹嘛都不開口、想嚇死人啊!」
「……沒必要就不需開口。」
面對我簡直可以說是極度錯愕的表情,坂本櫻還是這樣冷淡地回答,好像我的問題根本不值得多花一秒去回覆……雖然現在想想,那還真是愚蠢的問題。
接著,空氣又恢復窒息般的沉靜。
一直以為她就只是個殺人機器,沒有思考也沒有情感,只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人偶……但突然知道她會說話之後,就覺得和印象很不搭嘎,以前那樣冰冷殘酷的印象,一下子削減大半。
忍不住好奇心,我又問:「……所以妳真的是坂本櫻?不會是雙胞胎姊妹之類的吧?」
「……」
顯然是覺得我這個問題太過白木,她別過頭去不予理會。
腦海裡突然想起維爾在地下港口時說,他曾經被坂本櫻救過這件事情,看現在應該是提問的最好時機,我試探性地問,「妳知道維爾.佐非斯克這個人嗎?」
坂本櫻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她搖頭,「不知道。但我倒是記得你,『弗雷瑟.波恩萊』,死亡名單第三百八十九位。」
她眼神銳利地掃向我,感覺有種被掠食者給鎖定目標的危機感,我下意識地微動地調整姿勢,準備隨機應變。
「沒人下令要你的命,我不會動手。」
輕而易舉地看出我動作的意圖,坂本櫻平聲說。
她雖是東洋人血統,但也許是從小耳濡目染之下,就算不常開口說話,說出口的英文相當流暢而且是標準的英國腔,若非親耳聽她說,很難相信是由一個擁有東方美人臉孔的人說出的話。
「……所以妳是聽令殺人?」
「嗯。」
「為什麼?」
聽到我這問題,坂本櫻暫時跳開視線。
「克迪斯的人收養妳……所以妳是為了報答養育之恩嗎?」見她似乎不願意多答,我試探性地為她接話。
坂本櫻看向我。
「……你知道我是被收養的?」
頭一次看見那冷冰冰的淺藍色眼中有著些許的疑慮。
「也只是稍微知道啦,這些事是那個叫做維爾……也就是自以為被妳救的那沒義氣又沒有金錢概念的白癡傢伙那邊聽來的,果然是他自作多情啦!」我聳肩,翹著腿靠在牆壁上。
若成功逃出去,看我要怎麼糗那個自作多情的傢伙,居然還溜得這麼快,如果還不來救我,這筆帳要好好跟他算清楚!
坂本櫻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我說的話,握緊的雙手揪起自己的裙擺,眉頭突然緊鎖的她,幾乎是要壓抑什麼情感似地低聲囁嚅,「不想再被捨棄……必須要努力完成每一個任務……」
我只隱約聽見她似乎有說話,我問,「妳剛說了啥?」
「……」
坂本櫻垂下眼簾不回答,美麗的黑色長髮如絹絲般披散在肩膀上,這樣紋風不動的樣子,像極了優雅高貴的日本娃娃。
「對了,我很好奇欸。」
聽見我的聲音,坂本櫻抬頭望向我。
「就是啊……妳怎麼會在這裡?」我雙腳靠在牆上伸直,雙手充當枕頭壓在腦勺後,「以妳的身手要被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吧?難道妳自己要被抓的?這怎麼可能嘛、哈哈哈──」我無聊地笑起來。
「是我自首的。」
霎時一片靜默。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下一秒猛地爬起身,些斯底里地大喊,「自己被抓進來吃牢飯?妳有沒有毛病啊!」
「……」坂本櫻移開視線,保持緘默。
簡單的來說,是根本懶得鳥我。
「厭倦殺人。」坂本櫻將視線望向遠方,鬱鬱地低聲說,「在這裡,至少不會有人命令我奪取他人生命。這種平靜,我不討厭。」
她的淺藍色眼中少了平時那冰冷的殺戮氣息,多了份憂鬱與哀傷的同時,證明了她的靈魂並非外界所說那樣殘酷無情。
只是這靈魂被掩藏起來了,藏在任何人都觸碰不了的冰冷心牢裡,只要有人想要逾矩觸碰,就會被那刺骨的冰寒給侵蝕、粉碎。
不知道怎的,突然覺得她和自己有幾分的相似處。
「我想問──」
坂本櫻似乎覺得有點煩了,「我會回答,但只能問三個。」
「為啥只有三個?」
「不為什麼。」
「那妳想在這待多久?」
「不知道。」
「為什麼?」
「不為什麼。」坂本櫻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側過臉去,「好了,別再來煩我。」
我愣了一下,這才明白剛才那些無意義的對答,已經被她算在問句的次數裡面,不知不覺三次就這樣用光了!
「妳──」
「喂,你可以出來了!」
就在我怒地想找她理論一番時,聽見獄卒的腳步聲接近,最後居然還打開了我們這間牢房的鎖,然後從鐵窗望進來對我說。
「我?」
我愣地指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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