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塔拉王城的近衛兵列隊前進,整齊的踏步敲醒了愛爾琳的新一天。
沉重的城門緩緩拉開,厚實的聲音向剛升起的帕拉魯道了一聲悠揚的早安。教堂的鐘聲響起,塔拉的上空迴盪起早禱的聖詩班的詠唱聲。馬蹄聲敲響了石板磚,越過清晨塔拉無人的街道,塔拉廣場的中央,白鴿紛紛拍著翅膀飛向了剛剛發白的天空。
貴族少年佇立在王城的門外,帕拉魯的光輝映在銀甲之上閃閃發光。他那彷彿寶石一般的眼睛迷得細長,靜靜地凝視逐漸靠近的身影。馬蹄聲在王城的門外曳然而止,米列希安翻身下了馬,朝洛維林招了招手。那個被兜帽遮掩面容的騎士緊隨在她身後,輕輕向洛維林點頭致意。
洛維林愣了愣,目光定在身穿見習騎士制服的青年身上數秒,兜帽下的眼睛似乎毫不忌諱,朝洛維林露出了笑容,隨後洛維林才回過了神,轉向米列希安。
「我原本以為妳會更晚到。」他說:「畢竟那種亂來的計畫,看起來會成功才怪。」
「但就像你看見的,它成功了。」約亞隨意地把散落的鬢邊繞到耳後,彷彿沒聽到少年那明顯尖銳的評論。她打開了那個象牙色的鑲金小箱子,菱形的玻璃小瓶安然無恙躺在絲綢之中,隱約散發著幽紫色的光芒。
「使徒的髓液......雖然只有這點量,但用來研究已經足夠了。」洛維林呢喃著,將瓶子收進懷中。
「不管怎樣,辛苦了。研究的結果會在不日內完成,到時可能還要麻煩妳走一趟,將報告帶回去阿瓦隆門。」
「好。」諾蘭約亞點了點頭,一邊尋思著吃過早餐後才回去阿瓦隆門的話,仍能趕上日落前這種細枝末節的瑣碎事,一邊轉身牽起青年的手就打算離開。
「等等。」
洛維林喊住了米列希安,精靈和騎士一同轉過頭來看著少年。
「打算就這樣走了嗎?女王陛下聽到妳要來了,可是很高興哦。」
「咦?」聽見艾蕾蒙的消息,讓約亞始料未及。她歪著頭仔細想了想,自從開始了見習騎士團的生活以後,的確很久沒有覲見過女王了。
「可是烈焰那邊......」她沉吟,略顯遲疑。
「我會通知組長,讓妳晚一點回去。」洛維林沒有給她拒絕的空檔,而是直接向她遞出了王城舞會的邀請函。
「當然,舞會需要舞伴。」
直截了當把女王艾蕾蒙的旨意宣告完畢,洛維林隨即若有所思地看了青年騎士一眼,然後就頭也不回地回到了王城之中。確認洛維林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視線範圍內之後,騎士——托爾維斯終於能趁空檔拉下了兜帽。
「我還真不知道,原來妳和女王是朋友。」
「機緣之下,曾經幫助過她。」約亞說著,也不打算向托爾維斯解釋那段漫長的故事,直接翻過了手中的信封。
精緻的羊皮紙滲出了薔薇淡雅的香氣,鍍金的手繪花紋點綴在發亮的紙面上,諾蘭約亞的名字以簡約的草書寫在了信封之上,深紅的蠟印是王家信函的象徵。王城舞會的邀請函每個月都送出去很多,但王女親筆寫上名字的邀請函卻只有寥寥數封,更顯得這封邀請函意義非凡,握在手上沉甸甸的。諾蘭約亞抬起頭,那雙晴空一般的眼瞳彷彿充滿著期待一般盯著她看。
『邀見習騎士去王城舞會,我記得是不犯規的吧?』精靈盯著托爾維斯的眼睛思考了幾秒,隨後便當機立斷拉起了他的手,往塔拉的市中心跑去。
「約亞?妳這是要去哪?」
「給你買衣服,你不是打算灰頭土臉地去舞會吧?」精靈回應,卻沒有回頭看他。托爾維斯不禁想,那雙微微泛紅的尖耳朵,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王城大廳,管絃樂團奏起悠揚輕快的樂曲,那擦得發亮的大理石地板映出點點明媚的魔法燭光,彷若滿天星辰投進了塔拉王城的大廳中央。從夜幕而來的精靈攜著她的舞伴,緩緩步進王城的大廳,穿過貴族們的視線,在女王的面前停下,拯救愛爾琳的英雄,低頭向歐拉大陸的女王行了個禮。
脫下了銀甲的諾蘭約亞,穿上了以鍛布和輕紗製作的漆黑的禮裙,金線繡上了花藤的紋樣從,薔薇以綠葉,順著頸脖,沿著腰際在裙擺勾勒出了弧形。長及大腿的裙擺下,深紅色的輕紗點綴精靈的輕捷的步伐,讓顯得輕飄飄的長擺尾彷彿黑天鵝張開了翅膀。今夜精靈難得解開了辮子,讓一頭銀髮及腰,裙子的大露背顯得若隱若現。
身穿潔白禮服的騎士牽著他的精靈,緩緩步向了塔拉王城大廳的中央。
托爾維斯幾乎沒有看過脫下戎裝的諾蘭約亞,不管是在初次見面時,還是把神聖之力度讓給她時,還是在阿瓦隆門前並肩抗守圓桌時,還是在聖所與她兵戎相見時,在他的記憶中,諾蘭約亞一直都是那個身藍白色輕甲,繫上麻花辮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少女。
除了一次,在冰封雪原裡,精靈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件設計「特別」的衣服之外,諾蘭約亞就甚少在他面前穿過戎裝以外的衣服。
後來在其他見習騎士的口中得知,騎士團的其中一項訓練是跟隨團長去舞會觀察人群,但連跟隨約亞最久的洛根,也甚少見過諾蘭約亞穿上禮裙的樣子。
這或許是難得的一次,托爾維斯能看見不同於以往的諾蘭約亞,作為米列希安的另一面。
「怎麼了?」也許是注意到托爾維斯的目光,精靈顯得有點困惑。
「沒什麼。」托爾維斯微笑著圓了場,牽過那雙被蕾絲手套包覆的手,彎下腰在精靈的手背印上一個吻。他湊近精靈的耳邊,輕聲說:「我聽說米列希安連跳舞也很熟練?」
「你從哪裡聽來的謠言?」諾蘭約亞努了下嘴唇,別過了臉。
開場的音樂收了尾韻,王城樂團的指揮隨即揮起了指揮棒,譜出另一段抑揚頓挫的旋律。優雅的華爾茲舞曲在管絃樂師的王指尖下流淌,女王在洛維林的相伴下,踏起舞步帶領起了今夜的第一隻舞。
圓舞曲的第一個小節停歇,第二小節緊隨著餘韻響起,王城宴會廳的中央,枝葉簇擁群花盛開。
而金髮下的翠色眼瞳掠過一抹笑意,托爾維斯輕巧地摟過了精靈的腰,將約亞擁進了他的懷裡,還沒等諾蘭約亞反應過來,托爾維斯就領著她踏出了華爾滋的舞步,黑色的薔薇與騎士相擁,在樂聲和燭光的交織下中綻放於舞池。
「托爾維斯!」約亞瞪了托爾維斯一眼,騎士仍舊帶著看似無暇的笑容,順勢扶住往他懷裡倒過去的米列希安的腰。差點站不穩的約亞只好由著托爾維斯牽起她的手,跳起了這隻舞。
諾蘭約亞的確跳舞跳得很熟練,儘管她是猝不及防被托爾維斯帶上了舞池,米列希安的舞還是輕盈得彷彿月色下的湖面展翅的天鵝一般。皮鞋和高跟鞋的鞋跟隨著樂聲,在大理石地板上踏出輕快融和的節奏,裙擺隨著精靈旋轉的身姿飛舞,猶如輕羽隨管絃樂的起伏而飛揚,而騎士挺拔的身姿,就在精靈回眸的瞬間,再次擁住了她。
樂音繞樑,而米列希安的舞姿繞進的是托爾維斯的眼裡。這是他們的第一首華爾滋,騎士的心思卻不在舞。
他在下一首歌開始之前就把約亞帶離了舞池,趁著樂曲餘韻猶在將精靈帶離了王城宴會的大廳,艾維卡的光芒溫柔地灑在他們的身上,十指相扣的雙手從音樂開始直到結束沒有鬆開過。精靈的手心是微涼的,彷彿沙漠綠洲的清泉一般,從托爾維斯的指尖,滲進他的感官。
王城花園灌木把他和約亞的身影藏進了靜謐的夜色之中,在只有艾維卡和拉狄卡垂視他們的黑夜裡,托爾維斯伸出了手,輕輕捧起了精靈的臉。約亞抬起頭看向托爾維斯,四目交投,騎士柔和的笑容映入了她的眼簾。
猜不透托爾維斯的葫蘆賣的什麼藥,就算其他人說她的直覺準確得不可思議,但今夜似乎就失了靈。諾蘭約亞心想,原因肯定是因為心跳得太快。
「約亞,我說過我會一直在妳身邊,妳還記得嗎?」托爾維斯垂下頭,輕輕說道。
約亞微微點了點頭,她仍記得。托爾維斯不只說過一次這句話——「窮盡一生之力,直到最後都會一直在一起。」
「那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兌現我的諾言。」
神之劍捧起她的手,在她的面前單膝跪下,托爾維斯將金屬質感的徽章輕輕放在了諾蘭約亞的手中。約亞平常不起絲毫波瀾的臉上難得出現了驚訝的表情,她的指尖撫摸著手中那個艾爾班秋收組的徽章,那是曾經扣在托爾維斯的盔甲上,這個盾型的組章應是一對,而右上角缺了一角的秋收組組章,是最接近托爾維斯心臟的那一個。
她看向托爾維斯,讀懂了騎士的言下之意,青年沉穩的聲線藉由夜風傳進精靈的耳中。
「約亞,嫁給我。」
就像當年的「我喜歡妳。」,就像當年的「直到最後都在一起」,托爾維斯直白得一如既往。
精靈沉默了,緊抿著嘴唇,安靜得連托爾維斯都懷疑這過於直白的求婚是不是嚇到了她。但米列希安的安靜終究沒有持續太久,她的嘴角很快就勾出了調皮的微笑。銀髮驀然掩住了托爾維斯的視線,精靈彎下了腰,將那個帶著花香的吻,覆上他的唇。
「真是的,你這句話讓我等了有夠久。」
「妳真是很會嚇人。」托爾維斯露出一臉敗陣的表情,隨後將諾蘭約亞拉進自己的懷中,攔腰抱起:「那我就不讓妳等下去了。」
「欸?托爾維斯!」
雙腳騰空得防不勝防,驚訝的表情爬上了約亞的臉,失去平衡的她攥住了托爾維斯的衣領:「你要幹什麼?」
托爾維斯笑著蹭了一下諾蘭約亞的耳尖,在精靈的耳邊輕聲說。
「帶妳回家。」
他說的家是聖所,那個在祈求懸崖上空,高聳入雲的空島,是被時間遺忘的遺跡,也是最接近主神艾托恩的地方。
他說他必須帶她去見一個人,他的父親,主神艾托恩
諾蘭約亞花了少許時間換上了粉藍色的紗裙,那是和愛爾琳的晴空一樣的顔色。選擇在比路利亞作爲精靈出生的她,就入鄉隨俗跟從精靈的傳統習俗帶上面紗。輕紗掩住了她的面容,也掩住了作爲她少女的羞澀。精靈的銀髮沐浴在艾維卡的光芒下,森林的精靈將那頭柔軟的秀髮仔細地編成了辮子,挽起了小小的髮髻。她戴上梔子花和樹藤編織而成的花冠,清香四溢。
刻著漩渦紋飾的金屬垂飾在她的腰間叮鈴作響,隨著她沉穩的步伐發出清脆的聲音,代替了教堂管風琴奏出的結婚進行曲。
托爾維斯在纏繞著蘋果樹根的神像下等著她,漂浮的劍收斂了殺戮的光芒,潔白的翅膀垂在他的身後,他安靜的矗立在聖水池的中央,雙手交疊在身前。一如和這樣的他初見時,又有些許不同。
「很緊張嗎?」托爾維斯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掌心。
「不,意外地覺得很平靜。」約亞搖了搖頭,露出恬靜的笑:「可能是因爲你在的關係吧?」
寧靜的月光在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托爾維斯扶著諾蘭約亞步入了聖水池,冰涼的水沒過了精靈的腰,泛起一圈圈漣漪。她垂首閉眼,由托爾維斯掬起一掌心聖水,自頭頂灑下,聖水帶著神的祝願,灑在了米列希安的身上。
風在低吟,就像主神在低語,來自艾托恩的神聖的光自阿瓦隆的夜空中滲出,籠罩她和托爾維斯,就像向世界宣告,艾托恩接納了這位來自星星的旅行者,向她施予神的愛,猶如祂愛著祂的子民。
托爾維斯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再也沒有顧忌地,牽住約亞的手,雙手交握,艾托恩的劍用他沉穩的聲音吟誦起祝福和守護的禱文。
『以愛<雷米斯>之名……
祝福相守一生之人……
使愛與生命同在……
使信與承諾常在
使相愛不受攔阻......』
祈禱,也是永生締結的約定,直至萬籟俱寂,直至天荒地老。
『以父<艾托恩>之名。』
精靈清脆的聲音在聖所回蕩。
『以父<艾托恩>之名。』
神之劍厚實的聲音在聖所回蕩。
起風了,阿瓦隆的風精靈帶來了世界樹的樹根編織成的手繩,將托爾維斯和諾蘭約亞的雙手緊緊纏繞在一起,白紗輕飄飄地落在他們的身上,粉色的世界樹樹葉帶著晶石般閃爍的光芒散落在這對戀人的四周,仿若星辰。
白鴿和黑鴉展翅沒入了夜空,黑色的羽毛落在精靈的額上,白色的羽毛落在神劍的唇上,神從遙遠的時空以他們自己的方式送上了祝願。諾蘭約亞的右手纏上了由托爾維斯編出的手繩,她眨了眨眼,和她的丈夫相視一笑,將盛開的梔子花摘下,安放在托爾維斯的手心。
神劍的指尖纏上了精靈的銀髮,面紗從他的指尖滑下,精靈踮起了腳尖,在蘋果樹下的吻深刻而悠長。
艾托恩的第一把劍低語,艾維卡尚未落下,這個夜晚漫長得很。
=Congratul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