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流》
通靈王是我最愛的漫畫之一。在我小的時候喜歡學習裡面的招式,先從模仿人物的姿勢開始,後來年紀稍長,開始鑽研自己體內神奇的力量。
比如說站著不動。一股特殊的力量,從全身的精孔竄出,像蒸氣一樣,周圍的空氣沸騰,四面八方的空間正在顫抖。但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只是一個咬牙切齒的屁孩站在那兒發出怪聲而已。
漸漸我不再滿足於幻想。
我想要大展身手。
阿公老是腰酸背痛,頭上沒幾根毛,被重力扯出一道道皺紋的老臉上常駐苦瓜。我不喜歡苦瓜。於是我跟阿公提議要幫他按摩。他說好。
由於我沒有木刀,所以只好用膠帶把筷子一根一根串黏起來,變成兩條長長的細棍,春雨和時雨,試揮一下,銳利的破空聲令人頭皮發麻。嗖!
「你好未?」阿公問說。為了給阿公一個驚喜,我特別遮住他的眼睛為了使他能夠全心全意感受我對他的愛我給予他的氣。我請阿公脫掉上衣。
好囉。我說。同時擺好架式。
阿彌陀流.真空佛陀斬。阿彌陀流.後光刃。阿彌陀流.護墊。阿彌陀流.大後光刃。阿彌陀流.真空佛陀斬。
……
就結而論,暴怒的阿公痛扁我一頓。春雨和時雨慘遭沒收。
阿嬤跟我說:「掠筋毋是澎風水雞。」我施力的方法錯了。
我不是花拳繡腿啊,那是我苦練已久的大絕招耶。
「我共你教。」阿嬤將屁股往前挪了些許,讓我站在她和椅背之間,竹椅發出吱嘎聲,我們在騎樓,當時的天氣並不像現在如此的炎熱,微風吹動髮梢,路人與附近鄰居瞥過我們淡淡一笑認為只是感情良好的祖孫正在打鬧,殊不知是傳功大法。
我輕輕垂打阿嬤的肩膀,其頻率極富節奏感,她輕輕吸氣與吐氣。呼、呼、呼。只是我有些懷疑這樣無力的打擊是否有辦法讓人變得舒服,或許只是因為我沒有真正受過嚴格的專業訓練而無法施展高等技術。
我倒著躺下,將自己塞在阿嬤的屁股旁,用腳去踢阿嬤的背。
也許七歲小孩的腳力不過如此吧,阿嬤並未叫我住腳。而我則說:「大力一點還是比較舒服嘛!」那阿公會生氣,是不是因為我還不夠用力呢?
比起修練氣,也許我更該鍛鍊肌肉?
「毋是按呢,你敢是欲做掠龍的?」阿嬤說:「賣後生招囝婿。」
掠筋毋是純然凌遲筋肉,伊是以各種高超的技術去鬆身體與心靈,予伊有卡輕鬆的效。
所謂技術毋是只有物理,閣有體察人心。
為啥會讓你而毋是其他的人來掠筋,就是因為你是伊欸孫,所以阮會使放心把背後交互你。阿嬤說:「阿兵哥的後壁係足重要欸。」
所以呢?我要怎麼做?我問說。
「多陪阮。」
是喔?聽不太懂是因為我頭上腳下,腦充血的關係嗎?我的臺語不太好,只能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生活忙碌起來。多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放學後我並未直接回家,而是跟我認識和別班不認識的同學一起搭上一臺黃色的大車,將我們載到另一間教室,我有時候會坐在司機大哥旁邊看著他開車,因為我的爸爸也會這樣開車工作。你爸爸載的東西有這麼難搞嗎?他愁眉苦臉的說,他每天都愁眉苦臉。我想了一下說,爸爸說他載的東西點火會爆炸。司機大哥點點頭,跟我一樣,他說。
哪裡一樣?
他笑笑的沒說話。
我沒有繼續追問。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為何我在放學後不能直接回家,還得在安親班跟大夥寫完功課呢?寫完後還要給老師改。還要複習。還要預習隔天的上課內容。沒有功課也不能直接回家。回到家都十一點了。
怎麼回事?是不是突然冒出一隻怪獸,齜牙裂嘴、張牙舞爪,悄悄的吃掉我的時間啊──不然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三年級時我開始學畫畫。四年級時我開始學鋼琴。五年級時安親班畢業,進化成補習班。每天早上七點出門,深夜才回到家。在外頭的時間已超過在家的時間。國中。高中。大學。工作。
某一天我回家,媽媽說,很久沒有全家這樣坐下來悠閒的吃飯了,是沒錯,連遠在臺北工作的姐姐都回來了,可謂不幸中的大幸,有一種說法是儀式並非做給故人,而是做給生者的,讓四散各地的家人團聚,知道彼此都平安,也許這才是喪禮真正的目的吧。
收拾東西時,我找到了春雨和時雨,真令人懷念,揮了揮,早已失去黏性的膠帶崩解,竹筷散落一地,我靈機一動又把它們重新捆起來。
春雨和時雨VER.2。
笑倒在地打滾。
我一邊抹掉因為笑得太用力而擠出的眼淚,一邊擺好架式,閉眼幻想著那隻爽嗑我的時間的大怪獸與我對峙。肥成那樣,果然是吃了時間以外的東西嘛!是不是還多吃了幾個人啊,臭怪獸!
倏地牠朝我猛撲。
阿彌陀流──
《阿彌陀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