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醒過來時,似乎已經察覺到有什麼變了。
身旁的床已經變得冰冷,可見床的主人已經消失多時。
我孤身一人蜷曲在被子中,身上全是昨夜被蹂躪的痕跡。
床頭櫃的蜂蜜茶已經冷了,但他仍在離開前為我留下最後的貼心。
帶著強烈的頭痛,我跌跌撞撞爬進浴室嘔吐。
溫暖的水流從蓮蓬頭中流出,暫緩了自己的不適,也沖掉了些許酒味。
稍微整理之後,我終於有心思去注意亞修的問題。
他去了哪裡?政府大樓嗎?
當我滑開自己的電話紀錄,才發現裡面已經有一排未接電話。而我想自己之所以會醒,也是因為電話的鈴聲。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我再次接到了艾妮絲的電話。「布蕾伊!大事不好了!」
「是亞修嗎?」儘管我又痛又疲倦,我還是決定正視問題。
「亞修正在跟特爾斯對峙,他打算上塔去!」
這是當然的。
打從亞修決定把自己一生的重心放到我身上,這便是最終的結果。
「妳趕快過來勸他下來,場面已經失控了!現在只有妳能阻止他了啊!特爾斯請切去接妳了,如果沒意外他應該也要到了!」
……
我冷不住輕笑了聲。
艾妮絲呀艾妮絲,妳絕對不知道切就是告訴我這件事的人吧?
真是可笑。
儘管如此,我還是披上外套,出門去找人。
如艾妮絲所說,切已經站在門外等待。
「那麼,去告訴他們妳最後的選擇吧。」一路上,切只說了這句話,而我一句話也沒應。
「他是個比妳還固執百倍的人,尤其他現在執著的對象是妳。就算現在沒發生什麼事,他大概之後也會做出很蠢很蠢的事。到時候,就看妳選擇要阻止他是支持他了。」
我最後的……選擇。
當我抵達對峙現場,也就是政府大樓頂樓時,樓梯下已經又多了不少冰雕。不過我看到亞修有手下留情,因為那些人都沒有碎掉,應該還有搶救機會。
亞修獨自一人站在幾層樓梯之上,下方以特爾斯為首擠著一群人,但無人敢輕舉妄動。
「布蕾伊,快點去勸勸他,妳也不希望大家的異能全都消失吧!」一見到我的出現,特爾斯馬上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到我身上。
我抬頭,與亞修四目相對。
在那幾近透明的眼中,究竟在思考著些什麼呢?
亞修一抬手,一面厚厚的冰牆由地向上而生,最終封住了上去的路,也斬斷了我與他之間的連結。
亞修認為昨晚的告別已經是我們之間最後的交流,因此他拒絕對話。
而我──
布蕾伊,妳要阻止他還是支持他?
布蕾伊,妳眼中的對錯,真的那麼重要嗎?
無數個問題在我腦中回播,讓我的思緒幾乎快要爆炸。
然而,在無數個提問之後,竟然全都回到了一句話。
「布蕾伊,妳想要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世界?」
我彷彿看見藍天之下,亞修帶著笑意站在我面前,對我道出這個問題。
然後我赫然明白,我一直都沒有回答。
沒有回答出真正的那個答案。
而現在,我好像明白了,迷霧的薄紗掀起一角,露出呼之欲出的真相。
我衝上前,把手貼到冰冷的冰牆之上。「亞修,讓我過去。」
亞修不為所動。
我能感覺得到,亞修依舊站在冰牆之前,也完全聽得到我的話。「讓我過去!讓我加入你!」
「布蕾伊,妳在說些什麼?」不只是特爾斯,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了。
見到亞修不為所動的樣子,我吼出最後一句話:「請讓我成為你的共犯,有什麼我們一起擔,你答應過我的!」
冰牆融化,露出了一角。
於是我深吸一口氣,在眾人的竊竊私語聲中踏入了冰封之地。
幾乎是一跨過那道門檻,我便直接被亞修拉入懷中。他低頭注視著我,眼神清冷又理性。「妳,是認真的?」
我揚起笑容,點點頭。「至死不渝。」
亞修點點頭,牽起我的手,一起往塔頂走去。
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我唯一的記憶,是亞修手心的溫暖。
亞修推開門,注視著眼前的黑暗。
羅絲琳的靈魂掙扎著,散發著扭曲的美感。
「這是妳最後一次機會。」亞修鬆開手,注視著我。
「我已經決定了。」我點點頭。
我會做你一輩子的共犯,你永遠的後盾。
所以,放手去做吧,去做你覺得應該做的事。
「人類,不配擁有異能。」帶著篤定的語氣,亞修大聲宣告。
接著,他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釋放的按鍵。
§
痛楚在意識中爆開,帶著刺眼的白光。
有什麼東西被從身體當中抽出,撕裂著靈魂。
我尖叫倒地,無暇注意亞修的情況。
是不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我們是不是都要死了?
但痛楚逐漸遠去,只留下空虛的無力感。我縮著身體倒在地上,而亞修則半跪在已經空了的玻璃窗前,一手扶著控制臺。亞修低著頭,髮絲完全遮蓋住他的表情。
我能感受到屬於自己生命中的那一部分已經被抽走,與羅絲琳的異能一同逝去。
沒了,全部都沒了。
這樣的寂靜沒過多就便遭到了打破。
急促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十幾人湧入空間,粗暴壓制亞修將他上銬。但亞修連反抗都沒反抗,自始至終都垂頭不語。
亞修,此時此刻的你,又在想些什麼呢?
和你相處了這麼久,我好像從未有成功看透你的一次呢。
「布蕾伊,走吧。」切將我從地上撐起,攙扶著我要離開。
「等等,為什麼不將我上銬?我也是共犯!」當我察覺自己連個看守的人都沒有,瞬間失控大吼。
「妳什麼都沒做,我們會當妳是被亞修影響。」特爾斯回頭看了我一眼,轉頭繼續指揮。「把亞修帶下去監控,他現在只是個普通人。應該說,我們現在全部都是普通人了。」
特爾斯的語氣中帶著憤怒與嘲諷,同時還有明顯的無奈。
「將我上銬!我與亞修同罪!」我甩開切,抓住特爾斯的衣襟。我大力搖動著特爾斯的肩膀,同時伴隨著一堆無意義的大吼大叫。
但特爾斯只是冷眼看我,並對一旁的同事示意。
接著,針筒被強制扎入我的軀體,同時也開始帶走我的意識。
我眼睜睜看著亞修最後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眼界,而我沒法跟上。
那一刻,他背影好似就在對我說:我就只能幫到這裡了,妳要好好活下去。
下一瞬,世界在我眼前崩毀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