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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大獲全勝。
除了這句話之外我是真的想不出其他形容詞。
過去羅絲琳都是使用黑洞和夢魘異能來控制住人民,而兩大禍害一旦消失,旗下人民便歡天喜地的回歸了特爾斯政府。也因如此,我們在焚盡羅絲琳屍身離開大樓時絲毫沒有受到阻攔。
不過,在決定烏托邦下一步該怎麼走前,我還有一個任務必須完成。那便是把特爾斯運回政府大樓後,他依然昏迷不醒。
當然,亞修一開始便是站反對的,但他也沒辦法說出其他解決辦法。
說實在的,要再度使用異能這件事也讓我覺得很對不起亞修,但我總覺得自己無法就這樣放著特爾斯不管。「亞修,我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了。」
亞修沉默地凝視著我。慘了,難道我的信用評價已經到負了嗎……
「我說真的,主動使用異能的部分。」我危顫顫地補上,但焦慮已經開始自心底升起。
「……我沒說不行。」他終於擠出這句話。「但是我要在妳旁邊。」
自從回到政府大樓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更僵了。這似乎不是很好的預兆。
完蛋了,會不會之後亞修就直接跟我提分手?我還真的沒想過這個情況!
「布蕾伊,這是妳自己想要的嗎?」在推開病房的門之前,亞修又突兀的開口。
「我……」我想我知道他要問什麼。他一直想要我為自己而活,而我最近的表現似乎都不盡他的意。於是我大力點頭。「特爾斯是我和你的救命恩人,這個恩是一定要報的。」
「嗯。」他挪開身體,讓我推門進入。
「啊,你們來了。」切抱胸站在床邊。「真慢。」
「我們有些事要協調,而且布蕾伊現在是在燃燒生命幫助特爾斯,別太得寸進尺了。」明明是來救人的,亞修卻一點都不給切好臉色看。
然後他們倆同時哼了一聲,不再看對方。
……你們兩個大男人也太幼稚了吧!
我在兩人身後翻了一個大白眼,坐到特爾斯床邊的凳子上。這樣的設計是讓我剛好可以在床上趴著,希望醒來後手不要麻掉。我抬起頭,對亞修溫和一笑。「很快回來。」
接著我覆上特爾斯的手,跌入無盡的黑暗中。
與在亞修夢境中不一樣,我身在一個熟悉的人龍之中,身邊的人摩肩接踵,隨著隊伍緩緩往前行進。接著我想起來了,這是在大家進烏托邦前的排隊人龍。
「哥哥,我們要去哪裡呀?」在我前方是一名少年牽著約莫才九歲的小妹妹,而聲音正是那位可愛的妹妹所發出的。
「不用擔心,我們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當少年低下頭時,我終於看清那人的側臉。是特爾斯。
與在亞修夢境中不同,眼前的特爾斯非常年輕,這使我開始猶豫該不該喚他的名字。如果我預估沒錯的話,這裡的特爾斯完全不認識我。
於是我嘗試問了他們一個安全的問題。「這裡是進烏托邦的隊伍嗎?」
特爾斯沒有理我。
啊?現在的特爾斯難道是趾高氣昂少年時代?這麼高傲的嗎?
我嘗試在他面前揮了揮,他連眨眼都沒眨。好吧,看來我又變成隱身狀態了。
這樣一來,我更不懂了。這次的形式比較像是當時亞修被枷鎖爆炸所傷時的夢境狀態,而不是夢魘狀態。難道困住特爾斯的並不是夢魘異能嗎?
不過這樣也說得通,因為安德亞自操縱夢魘女人死後就當場醒了。
挾著滿山滿谷的困惑,我只能繼續看下去。
人龍終於來到了盡頭,眾人一一根據工作人員的指示進入隔間,特爾斯和他妹妹也不例外。
「先生,請放開你妹妹的手。」想當然爾,這對兄妹也來到了分離的時刻。
「她是我妹妹。」特爾斯堅持地說道,彷彿這句話就能解釋一切。
「放心,做完異能檢測之後我們就會放你們見面的。」現在的我已經知道這句話代表的結果,但我當然無法說話。
「哥哥,我們等一下就會見面嗎?」女孩天真地抬起頭看特爾斯。
「……好吧。」猶豫了片刻,特爾斯輕輕鬆開妹妹的手。
接下來分成兩條路,而我選擇跟著特爾斯一起走。
一樣的隔間,不一樣的醫生。照往例,醫生先詢問了特爾斯的異能。
「我的眼睛可以麻痺對方,就這樣。」雖然表面上竭力想保持冷靜,但我還是看見特爾斯的拳頭握得死緊。
「麻痺之瞳是嗎,我了解了。」醫生把條碼器往特爾斯身上一掃,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怎麼了?」特爾斯也察覺了不對,頓時直起身子。
「在烏托邦之中,我們利用彩虹的顏色對大家的異能分級,而藍級以上的異能將會進行管控。」醫生慎重地拉開抽屜,取出一個藍灰色的枷鎖。「為了烏托邦的安全,我必須請你戴上這個。」
「你說烏托邦會保障我們異能者的生活。」查覺到自己似乎被騙,特爾斯頓時變得非常不悅。
「是的,但為了烏托邦的秩序著想,有些危險人物必須進行管控。」醫生嘗試解釋,但特爾斯已經大步走到對方面前。
「你說『我』是危險人物?」他咄咄逼人的質問,一瞬間的氣勢竟然壓到醫生不敢回話。
就在這一剎那,牆壁突然伴隨著小女孩的呼喊炸開。「哥哥!」
警報聲大聲響起,廣播聲也緊接著響起。「A5號室發現紫級異能者,請立即抹殺。」
「抹殺?她只是個孩子!」特爾斯難以置信地喊道,但負責特爾斯的醫生也無暇理會特爾斯,直接往隔間奔去。
「哥哥!你在哪裡!」緊接著,又是更多的爆炸。
愛妹成性的特爾斯終於恢復行動能力,衝進煙硝之中。「小莎!」
我緊跟在後,看見了令人噁心的一幕。
大批穿白袍的醫生圍繞著女孩,槍口全部對準女孩的頭部。
「你們要對我妹妹幹什麼!」特爾斯憤怒喝道,眼睛轉為金黃色。
下一秒,他牽起妹妹的手,沖出人陣。
凡妮莎當然不可能就讓他們稱心如意。
鋪天蓋地的寒氣襲來,讓我的心涼了半截。
冰雪纏上特爾斯和女孩的腳,將兩人固定在原地。
我壓住自己的不安回過頭。
不要,拜託不要是他。
白髮男子坐在輪椅上,由凡妮莎推動著。亞修的眼睛被一條白色的布帶矇住,不曉得是發生了什麼事。雖然我已經知道特爾斯進烏托邦是在亞修被擒並摧毀意志之後的事,但看到這幕還是讓我很難過。
「做得很好哦。」凡妮莎用甜膩的聲音覆在亞修耳畔說道,但亞修除了顫抖一下外無其他反應。
這時的亞修猶如一尊被操控的木偶,沒有自主意識。
「接下來──」凡妮莎愉悅地瞇起眼。「力道放大點,把前面所有東西都凍起來吧。」
亞修顫抖地舉起手,但看得出來在猶豫。「前面的東西……真的是妳所說在模擬戰中爆走的人偶嗎?」
是女孩的聲音解救了特爾斯。「哥哥!」
這聲讓亞修徹底愣住,停下動作。
「對女的開槍。」凡妮莎則是一刻都不等,當場下令。
這一瞬,火光四起,刺穿女孩嬌柔的身軀。
「住手!不要!」特爾斯驚恐得想用身體保護妹妹,但工作人員馬上在子彈稍停的空檔將特爾斯打昏帶走。
我驚恐地摀住嘴,思緒一片混亂。
不應該要是這樣的,這樣子未免也太殘酷了。
對亞修和特爾斯都是。
我把視線放在亞修身上,他的唇瓣半開,彷彿腦袋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麼多資訊。「妳騙我。」
「但是你做得很棒哦,相信沒過多久你就能拿下眼罩殺人了,到時候我們就一樣了呢。」凡妮莎笑咪咪地俯身道下最後一擊。「亞修,異能者殺手。」
亞修做了件自己唯獨能做的事,他用手上的冰敲昏了自己。
畫面漸黑,我獨自處在黑暗之中。
耳畔傳來女孩的啜泣聲,是特爾斯妹妹的哭聲。於是我循聲往前走。
眼前的光點慢慢放大,我終於看見特爾斯抱著自己的妹妹。
特爾斯之所以會永遠困在夢中,是因為他的妹妹。他之所以沒有醒來,是因為他自願待在夢中。
「哥哥,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裡面,我們都被子彈射死了。」女孩抬頭望著特爾斯,睡眼惺忪。
「嗯,沒事了,我在妳身邊。」特爾斯溫柔的凝視著妹妹,彷彿她是這世間唯一的至寶。
然後他們緊緊相擁,身影緩緩融入黑暗之中。
警覺到危機的我快步上前。「特爾斯,再不放開她,你會永遠困在這裡。」
特爾斯抬起頭,眸中是平淡的漠然。「我不在乎,我不回去了。」
「再不回去,你會死。」我的天啊,面對亞修我只要現身就能把人拉回去了。現在這情況讓我根本不知道從何辯起。「沒有你,烏托邦會陷入混亂,也難保你肉身安全,當你肉身死了,這個夢境也會消失不見。」
而且要是你不回去,我也會永遠困在這個夢裡,直到掛掉。
「那就全部都消失吧,這樣最好。」特爾斯輕聲說道。「烏托邦這個重擔,我不想扛了。反正你們還有亞修。」
我的天,現在是職位推託大賽?那你們幹嘛殺掉羅絲琳啊!「特爾斯,你妹妹已經死了。」
「你也看到了,亞修就是當年協助殺害我妹妹的殺人兇手,不如就讓他自己承擔這個烏托邦吧。」特爾斯空洞的眼中燃起恨意。「直到現在,我才知道當初下手的竟然是亞修這傢伙。」
經過了這些年的戰鬥,特爾斯也累了。
「特爾斯。」我輕聲說道。「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你心底並不完全這樣想吧?」
「嗯!我哥哥是很口是心非的人!」回答得不是特爾斯,竟然是他身邊那個小不點。「布蕾伊姐姐,妳能幫幫他嗎?」
「特莎,不要亂講話。」特爾斯摸摸女孩的頭,眼中滿是溺愛。「哥哥會永遠在這邊陪妳。」
「哥哥,你應該要回去。」女孩直視著特爾斯,露出耀眼的笑容。
「可是妳會孤單。」對於自己的妹妹,特爾斯完全氣不起來。
「我會沒事的!因為我知道哥哥永遠都記得我。」女孩顛起腳尖,嘴唇擦過特爾斯的面頰。
我突然稍稍有點理解了,眼前的兩個人都是特爾斯。他在和自己對話,拉扯自己的決定。
辯論的部分本來就不是我所能決定,我唯一能幫上忙的,就是當作他返回正常世界的媒介。於是我朝特爾斯伸出手。「就算你再如何憎恨這個世界,不回去,什麼事都無法辦成的。就像你要對亞修秋後算帳,也必須回去才能辦到。這個烏托邦是你千辛萬苦所打下的,而現在,大家都引頸期盼你的歸來。」
「特爾斯,回來吧。」
回到這個雖然不完美,但值得創造出各種可能的世界吧。
我平和的微笑著,耐心等待他的回覆。
然後,特爾斯,牽起了我的手。
我們的世界綻放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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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個明亮回到現實就熄滅了。
不過我大概明白,一睜開眼就看到殺妹兇手的心情大概不會很好。
過去特爾斯沒什麼反應想必是因為完全忘記這件事,又或者不曉得當時那人是亞修,但既然記憶已被掀起,兩人之間便完全無法相安無事了。
「亞修,滾出去。」雖然我沒事,但特爾斯劈頭就是這句話。
亞修一臉茫然,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挨了一頓不明不白的罵。「我女朋友才剛救了你,你就叫我滾?」
「想必你應該忘了你殺了我妹妹的事吧。」特爾斯也沒在跟他五四三,直接開門見山開噴。
我的天啊,沒想到支持特爾斯回來的動力竟然是復仇。……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我沒有殺她。」亞修細聲說道。
當我的視線移到亞修身上,我突然就明白了。
亞修沒有忘記。
每次當他見到特爾斯,這件事情就會一次次的浮現在記憶中,但他總會不動聲色的將這一段痛苦的記憶封印住,甚至不讓我知道。我突然感到很難過。特爾斯是因為遺忘了這段過去的關鍵部分才能與亞修相處。但亞修每次被迫要跟特爾斯接觸時,到底都是抱著多少痛苦去接觸他?
「但你是幫兇,你凍住了我們的腳!所以我妹妹的死你也要附上責任!」不是我說,你們現在是要世界和平後就鬧內鬨?
「你們兩個都冷靜一點,現在是什麼情況?」看不下去的切來到兩個男人之間,試圖釐清狀況。
亞修不穩的呼吸變得粗重,臉色陰沉。接著他大步走出房間,大力甩上門。
「亞修!」我回頭望了特爾斯和切一眼,切對我點點頭。於是我趕緊衝出門,尋找亞修的身影。
最後,我在政府大樓中我們的暫居房間中找到了他。亞修抱膝蜷縮在角落,一圈冰以他為中心輻射出來。亞修異能失控的情況極少,因此每次無法控制住時一定都是很嚴重的事。
我緩緩走近,而他絲毫沒察覺到我的存在。又或者是因為他願意讓我靠近。
他的嗚咽支離破碎,嘴中一直復述著「不是我」。
這些年來,我看過太多亞修的脆弱,但沒有一次像這次這麼嚴重。近日的衝擊層層疊加,已經完全超出亞修的承受程度。
凡妮莎已經成為他心中永遠的陰影,一個永遠無法逃離的過去。而甚至,特爾斯的妹妹可能根本不是他被蒙在鼓裡殺人的第一個案例。只是他到那個事件發生後,才徹底明白自己幹了些什麼。
終其一生都是殺人兇手,而且無論如何贖罪都無法還清。
我在他身旁的冰面蹲下,用雙臂環住他。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此時的亞修是如此的無助,低語中滿是絕望。「那明明是場意外,但我卻無法大聲的原諒自己的作為。」
「我殺了那麼多人,布蕾伊,那麼多。」亞修緩緩地說了下去。「這些事情成了我每晚的夢魘,但我現在仍然過得這麼好。讓我質疑自己是否有資格過著這樣的生活,有沒有資格……被妳愛著。」
我明白的。
從被凡妮莎支配的那刻開始,亞修的靈魂就一直都是破碎的。
被逼著成為劊子手,終其一生都在尋求著解脫。
雖然後來他遇上我,而我也努力在幫助他將這破碎拼湊回去,但就像是拼好的玻璃一樣,這些裂痕永遠都不會消失。而它也會在有一天黏膠最為脆弱之時,一舉被輕鬆打碎。
「你有,而且你完全值得。」我的手掌覆上他的雙頰,輕輕將他的臉轉向我。「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有幸福的權利。」
「過去你因為凡妮莎所犯下的罪,早就在為烏托邦獻上性命的那刻償清。現在的你是新生,是為了回來享受自己應得卻來不及享受的人生。」
「那妳呢?妳得上異能者癌的事情,難道不是命運用來懲罰我所致嗎?」冰藍色的眸子和我對上,交織著深沉的痛楚。
呃不是,這件事真的是我自己做賤。
「雖然現在特爾斯一定不會樂意復活我,而且可能現在也無法再找到方法做跟你一樣的事情,但我相信一定會有奇蹟的。」不是,我這樣怎麼好像越來越反效果。「時間還很多,我們可以慢慢來。但要是你現在放棄,一切就都沒了。最重要的是,你還有我。」
「異能是災難。」他低語道。「一切都是因為異能而起,這簡直是個詛咒。」
「大概吧。」我苦笑。「祝福通常都會帶著詛咒的,不過我們能做的不就是想辦法在這既定的命運中活出自己嗎?」
還有,這裡真的凍死了,你可不可以先從這個冰山中起來?
在我的半拉半哄下,我終於把他從冰陣中央拖出,勉強把他移到床上坐。亞修無力垂靠在我身上,失神的望著眼前那大片的玻璃窗。我輕輕把手放在他的腰際做安撫,過去都是亞修安慰我,這次輪到我了。
接著,亞修輕聲說出了最後一句話。「要是異能從來不存在就好了。」
這次,我無言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