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在現場看舞臺劇,是今年四月在東海大學的鄭南榕紀念晚會,日本的「櫻人企劃」劇團的作品《七十一日的臺灣白百合》。那是我第一次看正式的舞臺劇演出,當下就被劇場人的匠心所感動,也享受在劇場中的氛圍。
上個月底,到知新劇場看了「第四人稱表演域」的新作《上課三部曲之二:與神同行(暗黑歌舞版),看完後感觸頗深,但畢竟我是外行人,看不出什麼關於劇場技術層面的東西,那就寫篇小小的雜感來記錄一下吧。
故事的骨幹是社會各角落層出不窮的霸凌事件,以學生、教師、校方、家長等各方的角度切入事件,抽絲剝繭的勾勒出故事的全貌。
主角是洪登豪飾演的簡曉齊,他在班上是公認的怪人,與其他同學格格不入,個性內向畏縮,偶爾開口時,說的也是讓同儕感到困惑、對不上頻率的話。這樣的人我想大家在求學階段中都曾經遇過,不是不知道該如何與之相處而疏遠,就是因為其說話方式或舉動不同於其他同儕,而被刻意欺負排擠,被大家討厭。這個角色在除了設定上是班上的邊緣人外,很多幕的編排也刻意將他邊緣化,例如開場全班齊聚卻不見曉齊的身影、總是站在角落做自己的事……等,與其他角色形成一種強烈對比,卻難以忽視他的存在。演員本身也為曉齊這個角色做了很多功課,例如從曉齊時不時抓著衣角這樣的小設定,就能看出他畏首畏尾、沒自信的性格;據他所述,他也會和同為演員的聲樂老師練習劇中歌唱的橋段、努力抓key;在排練後期有時還會和周遭的朋友產生疏離感。這是洪登豪首場對外公開的主演處女作,想必壓力一定很大,也可以看出他為這部戲下足心力,很期待也很看好他後續的演出呢。
另一個受霸凌的客體是王科雅飾演的導師周怡秀。劇本多次暗示她曾和曉齊一樣,學生時期受到了同儕的欺負,儘管一開始她以教師身分重返校園時感到興奮,也期望自己能成為一名好老師。隨著故事推展,她處理班上各種學生(阿諛奉承、目中無人、口無遮攔,以及被霸凌的曉齊)和霸凌的問題時卻深受打擊,家長將所有錯都推到她身上,因為他們家小孩最乖了,都是被別人帶壞的;就連學校的同事也對她冷言冷語,不是只想從她身上挖八卦來聽,就是想占她便宜。
劇本對於這種隱性職場霸凌的描寫也相當寫實,上位者(學校高層、資深教師等)仗著自身的權力或年資壓迫下位者(新進教師),而身為菜鳥的她卻無能為力,因為社會上仍有某種約定俗成的、尊重長輩/前輩的道德規範。至於這是否合理,也時常被既得利益者仗著遵循傳統道德、傳統美德給概括了。
這部劇中,有很多創意的嘗試,例如以DV拍攝、投影的方式呈現每位演員內心的獨白,可以看見每個人細微的臉部表情及情緒反應;將「家長群組」的聊天頁面投影在螢幕上,雖然表面和諧,仔細感受對話內容後卻會令人有種不適感,就像是戴著微笑的面具,嘴裡卻藏著傷人的利刃。
劇名「與神同行」中的「神」所指涉的是什麼?單純指上帝?抑或更深一層的,是指劇中的老師?那,為什麼要與神同行?追隨握有話語權的權威就能得到救贖、找到答案嗎?權威生產出來的話語,某種層面上反而會使人們被規訓吧?
無論是校園霸凌、職場霸凌……等都顯現出主流者、握有權力者對於相對弱勢/邊緣群體的各種壓迫形式,而這樣的壓迫,有些時候對壓迫者而言可能是渾然不知的,因為今天會造就這樣的他們,同樣是被社會常態所形構出來的。就如同劇末各個學生角色的獨白,他們某種程度上並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有多麼傷人。雖說社會常態是由強勢群體所建構,只要不符合社會特定的期望就會被排除、被邊緣化,但有時候這些強勢群體卻也可能受到社會常態的壓迫。比方說,生在中產階級以上家庭的學生,家庭往往挹注了大量的資源在其身上,而他們為了不讓父母失望而亟欲證明自身能力、符合主流價值,變得對於足以影響其前途者畢恭畢敬,卻以輕蔑的態度看待那些能力不及他們之人,在這樣的過程中反而承受了來自外部和內部的極大壓力、且迷失了自我。
整體而言,雖然說這齣劇是「暗黑」歌舞版,但我認為這其實是一個溫暖人心的故事。怡秀和曉齊,兩個角色事實上是密不可分、相輔相成的。怡秀遇見曉齊,從他的事件中,找回了自己;曉齊不僅是引路人,他也在怡秀的影響下敞開了心房。雖然故事進程帶給觀眾人性黑暗的壓迫感,不過最後曉齊與怡秀的對話、結尾全班齊聚一堂,彷彿讓人重拾了人性的溫暖,雨過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