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灰點很喜愛哈伯斯對他的親密舉動,尤其是早上哈伯斯要忙於工作前的早晨之吻,是一天當中的美好開始。
自從主動回到地下室後,灰點每個晚上都待在那裏,為此哈伯斯沒有評論,只是表示諒解。
哈伯斯為他找來一些木條,依照之前丈量他的尺寸,準備切削成右腳的義肢。而且特別叮嚀他,近期應該多走動,絕對不要荒廢,等他的斷肢傷口無礙,就可以裝上義肢了。
所以白天灰點仍在哈伯斯的屋子走動。
走累的灰點喜歡坐在哈伯斯的單人沙發上,曬著從紗質窗簾透出來的光線,享受從窗縫中吹進的些許微風。
微風總是能夾帶許多斯陀頌恩谷地的訊息,不管是麥田、青草和泥土,灰點可以從中分辨出他們的氣味。就連附近徘徊的獵犬,灰點也能從氣味裡,判斷牠們的數量。
可是今天,灰點聞到一股不尋常的味道,這味道通常只出現在放置過久的腐爛獵物上。
灰點偷偷從窗戶往外一探,雖然沒什麼人活動的跡象,但總是在撲騰啄食地上的溪谷雞正卻躁動不安。
背部上的針刺本能性地豎起,四周瀰漫著與自然之力相反的不和諧氣息。
「哈伯斯。」
灰點低聲往屋內叫喚,但沒有回應。
灰點吸了一口氣,走到屋內深處,又再度叫喚。
「哈伯斯——哈伯斯。」
灰點不確定哈伯斯在哪裡,寒毛直豎的感覺還在繼續。
他緩緩走到門口,地板發出就像是他平常在家裡走動的踩踏聲,然而下一秒,他推門而出。
陽光灑在他的身上,勾起先前他踏足斯陀頌恩谷地時的熟悉感覺。他沒有感受到重獲自由的喜悅,反而把心思擺在這股不安的氣息上。
哈伯斯房屋附近看起來沒什麼人煙,灰點追尋著這種令他在意的氣息來到雞舍。
由於雞舍裡的雞都放出來了,所以裡頭靜悄悄的,再加上外頭陽光的偏斜照射,裡面的環境卻是十分陰暗。
灰點舉起他手中作為木條的枴杖,往陰影處一揮,一道敏捷的影子立即竄了出來。
灰點從未見過這種充斥著死亡氣息的生物……或許也不算是生物了,對方的頰邊肉腐爛的都能見到裡頭的牙齦,失去彈性的肌肉只能勉強支持對方站立,但握住匕首攻擊的手臂卻是充滿力量。
灰點握住對方細瘦的胳膊僵持了一陣子,猝不及防的灰點的咽喉還是被另一隻手劃傷了。
可是野豬人天生強壯的優勢還是讓灰點佔了上風,那位活死人最後還是被灰點扭斷了脖子。
「這就是……部落吧。」
灰點回想起哈伯斯曾經跟他聊過的世界局勢。他坐在地上喘著氣,並重新拾起地上的拐杖,卻發現拐杖在剛剛的打鬥中竟然斷了。
沒有拐杖,灰點移動速度將會非常慢,他閉起眼睛並抹開額上的汗水,決定在原地等待哈伯斯來接應他。
也許哈伯斯看到地上的被遺忘者,會諒解他外出的理由。
▲
哈伯斯在一旁的矮桌放上餐點時,灰點故意扯動腳上的鏈條,製造聲響抗議。
哈伯斯沒有理會灰點的舉動,放下食物後,轉身便上了樓。
灰點轉過身,看著矮桌上的精緻的人類餐點,忍不住勾起嘴角。他自嘲一下自己造成的處境,一手掀翻了桌上的食物。
殺死被遺忘者的那一天,哈伯斯是用槍指著他回去的。
哈伯斯生氣的告訴他,他很有可能會被人類發現後殺死。
但是面對其他威脅的灰點,其實根本不在意這些。他們的關係好像是寄生在樹幹底部的真菌子實體一樣,陰暗又見不得光。
令灰點在意的是,人類拿著槍對付他,無疑是背叛他的信任。
他大可可以選則扭斷哈伯斯的脖子,就和被他殺死的被遺忘者一樣,但是沒這麼做。可笑的是,當下他竟然認為他們的關係還有轉圜的餘地,所以打算回去向哈伯斯好好解釋,不料一回到地下室,他就被重新鎖上鍊條。
哈伯斯拿起架子上的最後的第三顆頭顱,指著上頭的彈孔,對他講述第三顆頭顱的故事。
第三個野豬人是在與人類發生衝突中所救下。年輕強壯的野豬人暴躁易怒,對人類非常不信任,即使傷勢還沒康復,鐵鍊也無法鎖住牠。哈伯斯試了很多方法,那位野豬人的態度依然沒有軟化,就算野豬人的手臂被鍊條扯到脫臼了,對方依然非常具有攻擊性。
因此在哈伯斯生命受到威脅時,開槍打死那頭野豬人。
這故事像是威脅,又是人類與野豬人殊途的宣告。自己就像是人類豢養的牲畜一樣,死活全憑人類喜好。
自此,灰點再也沒有和人類說過一句話了。
▲
灰點的義肢很快就製作完備,在裝備時,哈伯斯還特地在連接處裹上厚布,避免磨損。
「太棒了!你終於能夠站起來。」
哈伯斯誠懇地說,灰點沒有回應對方,只是冷淡瞥了對方一眼。
哈伯斯對灰點的態度並不在意,他彎下腰解開灰點腳下的鏈條,又說:「灰點,你試著走上樓,我想看你爬樓梯。」
灰點一言不發,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冷冷的盯著哈伯斯看。
雙方僵持了幾分鐘,直到哈伯斯失去耐心,掏出槍枝大聲威脅,「快點,上樓去!」
灰點眼睛閉了閉,像是牲口一樣,經由人類驅趕,挪動自己的腳步。
哈伯斯製作的義肢品質很好,灰點上到起居室時,除了剛開始起步有些顛頗,之後的步伐就穩定些。
然而,接下來哈伯斯開啟大門,命令灰點走出去。
就像是人類出去遛狗,他是要向其他人展現豢養的寵物嗎?還是存心想弄死我呢?
灰點對哈伯斯的指令感到遲疑,哈伯斯將槍枝上膛,威脅地說:「快出去,不然我真的會開槍。」
黃昏的麥草田,在光線的照射下,展現出美麗的金黃色澤,而灰點穿過這些麥草田,直直往前走。
「繼續前進!」
哈伯斯沒有要灰點停下腳步的意思,當他速度稍慢或是腳步趨緩,槍口就會抵住他的下背部,或者直接在他的腳邊開槍。
才大病初癒的灰點,體力非常有限,但是他不想在人類面前示弱。他咬著牙關直直向前進,直到他越過整個平原,腳下的土地逐漸被棘背沼澤的特有泥地取代的時候,天色已經轉為昏暗了。
灰點望著熟悉的荊棘叢,彎下腰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