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對於中華民國,是難以言說的痛苦與悔恨的歲月,這一年國共內戰急轉直下,驚疑恐懼、倉皇危亂,所謂的共禍蔓延、所謂的匪熾猖獗,都在這一年達到了難以逆睹的高峰,原有的一切昇平、繁華,既定的各樣秩序、追求,都就此凋零飄謝,都於焉蕩然無存。
作為歷史的主角之一的當時中華民國行憲後的首任總統的蔣介石,如何度過這一年,他的心思意念,他的悲喜憂忿,從來未曾公開示人,除了那些留下來的公開報導,以及一些他人寫下的傳記之外,只有稍許的雪泥鴻爪。
這個紀錄並非不存,而是不曾披露,聯經公司近日出版「老蔣在幹啥?從蔣介石日記解密1949大撤退」,由當年隨侍蔣側的隨扈樓文淵,可謂以第二隻眼,將這驚濤駭浪的這一年忠實地記錄下來,並可以參照蔣的部分日記,讓人直接透視這位時代要角當時的心境,並回到當時去觀看這一場於蔣、於整個中華民國,都是最為悲愴的一年。
●桂系逼退 1949開年表明願引退
樓文淵耙梳了民國38年的前一年的情況,讓讀者具備足夠的背景知識進入這一年,前一年的民國37年,國軍逐漸失利,各地反政府、反飢餓示威不斷,11月初國共於徐州及蚌埠展開會戰,美國亦舉行大選,繼承小羅斯福,杜魯門擊敗共和黨杜威當選美國總統,蔣介石欲央求美國再予軍援,其妻蔣宋美齡於這月28日赴美,立即與國務卿馬歇爾見面,要求助我30億美元,但杜魯門對國府並不友善,美援終未到來。而閣揆翁文灝於蔣宋赴美前26日即請辭獲準,翌日立法院同意孫科繼任。
與蔣不睦的華中剿匪總司令白崇禧於12月24日致電張群、吳忠信轉陳蔣,請其停戰言和,又在漢口稱「非蔣下臺,不能言和,蔣即研議其請,認可由李宗仁負和談之責,吳、張等員轉告李宗仁時,李亦謂請公「早日引退」。到年底,白崇禧再致電要蔣「早日英斷」,河南、湖南、廣西各省亦通電附和。
1949年於是就以蔣下野作為起點。1月1日,樓的日程中記載,蔣在元旦文告中表示,「願意與中共議和,商討停止戰事」並表明「個人進退出處絕不縈懷,一惟國民的公意是從」。這一天他還率兒經國詣中山陵,又到小紅山凱歌堂祈禱。
●臺灣命運重大決定 庫存現金移臺
蔣思考下野有一定步驟,一面安撫李、白等桂系將領,一方面綢繆極深,按樓的記載,1月8日他命張群到武漢去跟白說蔣已擬引退,這一天他也接見自北平返南京的國防部次長鄭介民,了解平津情勢危急,決定駐平各軍由空軍撤到青島。10日他即命令蔣經國赴上海告知央行總裁俞鴻鈞一項關乎臺灣命運的重大決定,即將庫存現金移存臺灣。11日亦去電新任的臺灣省主席陳誠,指示治臺方策。
侍從日程中記著,徐蚌會戰於1月9日落幕,邱清泉殉國,杜聿明部多位軍長被俘,僅孫元良、李彌突圍,但孫科卻無故將俞鴻鈞的央行總裁職務撤職,蔣在日記即寫下「不勝悲痛」的評語。
●260萬兩黃金 經費供臺灣幣制改革
但戰事危殆之際,蔣就在10日命蔣經國赴滬訪俞鴻鈞將庫存現金移存臺灣。到了2月8日,樓文淵記:中央銀行第三批黃金已啟運完成,上海只留20萬兩黃金應急,但臺灣已存260萬兩、廈門90萬兩、美國38萬兩,而這些經費能在臺灣實施「幣制改革」、穩定物價以及長期經濟發展的基礎。而2月14日,連空軍總部亦已遷到臺北辦公。
而蔣下野的決心亦趨於篤定,他於1月16日到中山陵去謁陵默禱,說「此為離京別陵之紀念也」。19日他即約見李宗仁表明引退之意。21日,樓文淵記下這一天為「蔣公引退之日」,蔣約中樞五院院長午餐並宣示引退,午後又在官邸開中常委臨時會議宣告引退,日記上卻寫著「為余第三次告退下野之日,只覺心理理得。」而當天他即離京(京皆指南京)起飛抵杭州,並說他「如息重負也」。
●36年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家鄉過年
杭州只待一晚在西湖樓外樓晚餐後,翌日即飛返返奉化並舟車抵溪口故鄉,這年的1月22日到4月25日約三個月餘時間,是他一生戎馬中,很短暫的一段抒卷瀟灑的時光。抵達溪口的這個時節其實已近過年,但悲痛的是傅作義也在這一天變節,與中共訂定休戰協定「開門揖盜」。
但蔣由於已多年未在家鄉度過,23日傍晚還「返豐鎬房,觀賞製作年糕過程」,這時的蔣經常表達這樣輕快的心情,這一年看家人作年糕之前,白天他去遊了藏山公園,日記中亦記著:「甚覺移步換形,四周山水倍絕美麗也,再到樂亭舊地,在潭上觀鷺鷥捕魚甚樂也。」
28日是除夕,樓文淵特別記下:「農曆戊子年除夕。下午曾至文昌閣遊覽;晚在豐鎬房報本堂與家屬團聚度歲。此為蔣公自民國2年後,36年間,首次在家過年,至為難得。」吃完年夜飯後,還到武嶺學校禮堂觀賞平劇。
這段期間,蔣幾乎每天在蔣經國陪伴下尋山訪寺,但馬詭如常的接見許多黨政要員,如情報局毛人鳳、黨國重臣黃少谷、張群、吳忠信等,也包括孫科、行政院副院長吳鐵城、參謀總長顧祝同等人,可說軍事上的大權依然在握。
●對桂系的憤恨日常在日記中宣洩
蔣介石下野即為白、李的主張,尤以白為甚,而已為代總理的李宗仁在2月即有意撤換孫科,讓何應欽出任,而此一人事皆桂系的運作,不過李宗仁後來改組時,遭西山會議派的居正反對,何出任一度受阻。
李宗仁派出邵力子、張治中、黃紹竑、章士釗、李燕與劉斐等數位代表與中共和談,但4月和談時,中共提出苛刻條件,其中即對戰爭責任,堅持對蔣之處置為先決條件,第四條是必須沒收四大家族的財產,蔣在日記中懷疑這兩條其實是桂系的要求。4月5日,樓文淵記載,張群再度到溪口,談南京對和談的情形,行政院院會也通過特派張群為西南軍政長官,白崇禧為華中軍政長官。蔣在日記中也說與張群談共匪要求及「李、白對國防部之陰謀等」。
而他在溪口期間,李宗仁仍不斷要他出國,顯欲排除蔣的影響力,但為了大局著想,蔣在日記仍常表明要「對桂系應再忍耐」,4月7日日記更表明,「如其要求余出國,亦可容其考慮也」。
●共軍渡江和談破裂 結束故鄉隱居
國共於4月初開始和談,但共方條件幾乎等同國府投降,樓文淵4月17日記:何(應欽)院長派專機書呈昨由黃紹竑自北平攜回中共所提之「國內和平協定」,蔣在這天的日記即痛陳共方提出的和談24條條款「直是無條件的投降處分之條件」。但共軍邊談邊打,20日,「共軍陳毅部,因江陰要塞叛變,大舉渡江南侵,和談因而破裂」。21日蔣的日記說:「昨夜共匪已在荻港渡江,本夜共匪又在江陰附近渡江」,「情勢至此,未知李白能有悔悟否?」
共軍渡江結束了蔣在溪口三個月的半退隱生活,4月22日他飛到杭州與李宗仁、已組閣的何應欽及白崇禧等會談,李宗仁自忖主張和談卻引來屈辱,請蔣復職,但日記中說「余乃堅拒」,要李不要再提此言。23日,政府遷廣州辦公,國軍即已撤離南京,蔣再回奉化過了兩天後,25日即登上太康軍艦,自此再次離鄉,並「航向已為共軍圍困之上?!?/b>。27日他在艦上以國民黨總裁身分發表「告全國同胞書」,是他引退後的首次公開談話。
●登舟山各島 曾想把定海當反共根據地
蔣在四月29日的日記中曾思考:「以政略與戰略論,我之位置應在上海與匪周旋,使匪注力於此,而變換向華南閩奧進犯之目標」,但上海已成亂局,5月1日,蔣由上海復興島進駐金神父路的勵志社,至7日離開上海乘江靜輪航向定??h即舟山群島,這一個月,杭州、武漢與西安,國軍部隊都已撤守,而南昌也失陷,蔣在舟山群島停留數日,登各島巡視,一度以為定??梢宰鳛椤阜垂哺鶕亍?/b>,但他從上海出發往定海的7日日記中,更寫下「甚想專心建設臺灣為三民主義之省區也」,並批閱「臺灣幣制改革方案」。
17日下午蔣從定海起飛,抵達馬公,他在日記中認為澎湖雖地勢平坦,「地位重要」,不只是臺灣的屏障而已。24日他在日記中更提到「見臺灣光復碑與抗戰勝利碑,不勝慚惶之至!」
●1949年 蔣最長駐的地方實即臺灣
蔣在澎湖也巡匝數日,22日樓文淵記:蔣「見陳誠商談臺灣軍政要務」約一小時,這一天並接到美國魏德邁將軍函,建議不必堅守上海,避免不必要流血,應在臺灣建立防衛體制。24日財政部長劉攻蕓自臺北飛到馬公,與蔣商談臺幣改制等問題。
5月25日他從馬公飛到高雄,是他抵臨臺灣的第一天,這一天起到自年終,除了兩度赴廣州、重慶督戰,時間合計不及兩個月外,其餘近半年時間都在臺灣。
但抵臺的這一天,樓文淵也記著:「上海撤守」。蔣抵臺後在高雄隨即召集軍事會議,幾天後,蔣作了一個重大決策,決定提撥成立「臺灣銀行」的基金五千萬美元, 6月3日的日記中說「此乃最重要的政策」。
●國軍陸續撤臺 蔣每天接見軍政人士
其間,青島、上海撤退的國軍撤到臺灣。抵臺不久的6月2日即端午節,廣州的中常會通過閻錫山繼何應欽為閣揆並由立法院通過,蔣此時每天繁忙接見大量軍政人士,包括閻任閣揆後亦飛來臺北見蔣,但蔣仍會趁空出門散心,蔣的日記中記,6月14日,與蔣經國等到鵝鑾鼻遊覽,登上燈塔瞭望,又到石門古戰場攬勝,並到石門村裡看高山族的婚禮與歌舞。
6月15日,即蔣抵臺不過三個星期,樓的侍從日程記,「臺灣省政府今宣布改革幣制,發行新臺幣。」但由於美英此刻倡言臺灣法律未定,蔣在6月18日日記中提及,「美恐我不能固守」,「亟謀由我交還美國管理」,因此他須堅決表示,「余必死守臺灣」,決不能交還盟國。
●美國發表對華白皮書 「我抗戰後最大國恥」
他在高雄一直待到6月21日終於北上,先住大溪,再到臺北的草山(今陽明山)。6月24日到臺北那天,他直驅「介壽堂」,稱「即從前舊日總督府」,已新建完成矣!
但8月5日美國發表對華白皮書,對蔣有所指責,蔣在日記寫下「實為我抗戰後最大國恥也」。10日日記更批判馬歇爾與艾其遜兩位前後國務卿「無知不德,為私情所蔽,不足為異」,更批判杜魯門竟也準發表此「失信鮮恥」的白皮書,「為美國羞,更為世界前途悲!」
●飛廣州、重慶、成都、昆明 情勢急轉直下
雖在臺部署一切,湯恩伯、胡宗南等將領亦不斷往來切磋情勢,甚至李宗仁亦曾來臺,但最終情勢靡爛已幾不可為,蔣於8月下旬飛廣州,與李、白等商討力守廣州,但李等卻屢提任白崇禧為國防部長事,蔣次日又飛重慶,在重慶期間,西北綏遠、寧夏、甘肅與新疆四省相斷失守,雲南綏署盧漢幾乎降共,被蔣勸阻,9月12日,他再飛成都,17日又返重慶,但不久即再飛廣州,10月1日中共在北京成立人民政府,這一天蔣在廣州見了顧祝同、張群、王世杰、陳立夫、黃少谷、陶希聖等人,下午一度外出,後返黃埔行邸夜宿,看不出蔣的心情變化。但這一夜似睡不好,樓的日誌中記蔣在2日的凌晨3時30分就在屋頂漫步,6時10分起床,這一天又是大量接見軍政部屬。
●蔣12月10日飛回松山機場 從此告別故土
這一趟大陸行程約一個月,10月3日蔣再飛回臺北,國慶日他發表告全國同胞書,期望全體軍民救亡圖存。但廣州與廈門不久也相繼失守,中央政府遷渝(重慶),到了11月情勢已更形頹靡,閻錫山及立委皆促其赴渝坐鎮,李宗仁則已棄職遠走到香港,蔣14日飛重慶,但挽救不了時局,29日中央再遷成都,12月1日重慶即失守,但成都亦十分危急,蔣於是在7日宣布政府遷往臺北,但大本營設於西昌,請顧祝同兼西南軍政長官,但成都9日已聞槍砲聲,蔣10日自成都飛回臺北松山機場,這一天,蔣永遠告別故土,無緣再踏上一步。這個月的月底,大陸幾近全面失守。
●信仰是他逆境力量 在日月潭度聖誕到年終
由於胡宗南並未力守成都,16日獨自棄部飛往海南島榆林港,蔣終在23日的日記上寫著:「從此大陸軍事已絕望矣!」25日他於日記上記:「本日為余西安蒙難脫險之第13周年紀念日,謝天父重生大恩」,基督信仰似是他在挫敗與逆境之下,惕勵志節的倚柱。
25日是聖誕節,蔣在24日偕家人到日月潭,樓文淵的侍從日程記著,蔣進住涵碧樓招待所,午後與經國全家及緯國夫婦乘船遊光華島,晚在涵碧樓靜度聖誕夜。這一年的尾聲,他一直待在日月潭直到年終,28日他如此寫道:「朝課後記事,朝暉清程,漁舟盪漾,心神閑適,意志自得,憂患中能享此樂,天父賜我豈不厚也。」
從年初1月就決定將央行的黃金與美元運到臺灣,到12月歲末在日月潭邊度過哀痛的聖誕,蔣似乎早就預知最終的結局,而很早即未雨綢繆,他王師北定的信念雖不曾降減,但終究只能含恨而逝!
◎小魚感想
這本書,小魚日前已經入手了,其實沒什麼太多史論,就是單單純純的日記,對照蔣公的日記日期,其侍從樓文淵就該日也有其日記,平實紀錄,兩相對照。從樓先生的筆下,可看出對於蔣公雖有尊敬,但並無過度褒揚,就是單純記下當時蔣公的面對「國共內戰」的任何事變所採取的措施與態度。
翻過一下後,可以大概體會蔣公「如屢薄冰」、「對失敗早有覺悟」的心境,也可以瞭解他遷臺以後為何採取嚴格的防共政策(該書並無記載後來遷臺的事,此純屬個人聯想),我只能說:如果他沒有果斷作出這些決定,如今的中華民國不知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