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瑾輕撫著放在桌上的木製扇子,陪伴了她許久時間,到了分別之時還真令人捨不得。
秋梗已經把她的行李打包好,這把扇子已不是她會攜帶的名目之一。
成對的扇子已經拆散,注定必須分開。
這裡是她的歸屬,是她所選擇的道路。
兩年過去,長高了些,身上的和服已經換了全新一套,看上去沒有什麼不同但明確感覺到已經長大。
比起十二歲時十四歲的她已經大不相同,容貌保有孩子的稚嫩但已經有含苞待放的美貌。
烏黑的頭髮也長長了些,這些歲月遺留的痕跡讓人不禁感嘆時間的流逝。
秋梗已經在外頭叫她了,雖然留戀不捨但還是非走不可了。
走出房間,穿過空蕩的走廊,大多數的僕人已經被召集到大門歡送小主人離家,整棟宅邸已經聽不見甚麼人類的聲音。
或許只是自己沒聽到。小瑾最近已經快習慣自己聽力受損的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即使只是在心裏想想也是相同標準。
一臺馬車停在門口,秋梗已經在此等候。兩年過去的她有成長但幅度不像小瑾那般顯著,身高只長高一公分,面貌基本沒有變化,她還沒到歲月痕跡會深刻留在臉上的年紀,當然沒甚麼變化。
唯一不同的應該是穿著打扮,相同樣式的和服緊貼在身上,但就是右手多了白色的皮製手套。
小瑾的眼睛恍過一眼,出門的喜悅煞去大半,瞬間負面情緒閃過神色。
秋梗知道主人的心情與想法,下意識用昨手隔著手套摸著底下的「傷口」,即使明白這是永遠不可能消彌的痕跡,但還是無法接受。
眾目睽睽之下究竟有多少人看到她們的神色變化?誰也不知道,因為所有人都因為曦的出場下意識低下頭,畏懼意味不言而喻。
曦從屋內走出,小瑾這時已經站在馬車旁邊,對於身後還有人出來送別感到驚訝,眨了兩下眼睛緩轉過身,叩叩的木屐聲響代表視線的切換。
臉色似乎變得蒼白的曦踏著平穩緩緩走來,小瑾甩開認為對方隨時可能會摔倒的觀察,靜靜等待對方靠近。
走到一定距離後便停了下來,曦冷淡的臉龐隨著一頭的長髮隨風飄散,即使都要離家了還是看不清她內心的想法。
寂靜的尷尬,曦用眼睛將小主人從頭到腳都看了好幾遍後才緩緩開口。
「夫人因為身體欠佳所以不方便出門送您。」
「沒關係,母親大人的身體比較重要。」
曦微微點點頭,原本月託她轉達的話語宛如被小瑾長大懂事的模樣給嚇到,竟然直接跳過改將視線轉到秋梗身上。
「瑾大人就拜託妳了。」
「是!我定會盡我所能保護好瑾大人!」
送別的話就在毫無傷感與感性的氣氛中落幕,曦把這兩句話說完頭也不回的甩了甩衣袖掉頭走人,好似是完全不必要的餘興節目。
但在場沒有人敢質疑,就連私下竊竊私語也不敢,曦在家中的地位就是如此特殊。兩年前就已經是如此現在更不用說,說不定連事後私下評論都像在說百物語似的讓人人心惶惶。
這一小插曲倒是讓小瑾冷靜下來,重新綻放出笑容,轉過身對著家裡的僕人微微一個鞠躬,然後在秋梗的攙扶下登上馬車。
馬車在平坦的路面上行走著,秋梗坐在小瑾對面的座位上,有些擔心的詢問面無表情的主人。
「瑾大人,沒事嗎?」
秋梗的聲音讓她回神,不解的歪起腦袋。
「沒事啊,為什麼這麼問呢?」
被秋梗的聲音喚醒,恢復原本模樣的小瑾。秋梗見狀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不要追問。
「怕您會暈車。」
「我的身體可沒那麼弱!」
「只是我杞人憂天罷了……」
秋梗用笑容掩蓋著種種情緒,事實上並非是杞人憂天,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瑾大人的免疫能力明顯有變差,時不時就會聽到她咳嗽或是打噴嚏的聲音,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在半妖身上的現象。
既然發生了就代表有問題,就如同小瑾害怕看到秋梗右手手套下的模樣,秋梗依然心痛著對方。
兩位主僕都在顧慮著對方,雖然比起兩年前關係更加緊密,但是距離似乎更疏遠了。
馬車的路程要花上至少七日左右,除了通往中區的路程遙遠之外還是顧慮到小瑾的體力。不比小時候的她承受不了長途跋涉的疲憊,不時就得停下來休息。
尤其是晚上,夜晚不屬於人類的就觀念仍然根深蒂固。雖然是曾自由行走在黑夜中的兩人也沒有連夜趕路的意思,接近黃昏就會催促要找間旅館投宿。
趕路是耗費時間的一大問題,但不光是如此,進入中區的維安檢查就會花上兩天。
中區是皇城的中心,也是皇帝所居住的最繁華的城市,是國家最重要的命脈,自然大意不得。
除了皇帝所在之外,這裡還有間培養著各區優秀人才的學校,很多區域的下任繼承人都在這裡就讀。
小瑾便是其中之一,為了之後能接替母親位置而來到這所學校。
北區天野家,這個名稱是幾年在其它區都是時常聽聞的名詞。原因無它,這代的家主天野月有太多太多的豐功偉業可以娓娓道來。縱使這些故事在加油添醋之下已經不知更新了幾個版本,只是越改越變成說書人喜愛的題材,即使誇張但觀眾莫名的很愛,票房保證何樂不為?
不過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果然還是入贅天野家的駙馬爺,天野月的丈夫著實是個狠角色。據說現今有不少改革都是由他上奏提出,能幹程度到他就算被指名擔任下任皇帝都不會有人反對。
這麼有故事的兩人生下的女兒,自然備受矚目,人還沒進到教室便引起軒然大波。
「聽說大名鼎鼎的天野家千金就要轉進來咧,不曉得長的漂不漂亮。」
「你腦子就想著要把妹?膚淺。」
「說我膚淺你又怎樣?平常明明是壓線的遲到大王怎麼今天不只準時還提早來了?還不是起了色心?」
「別、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我是聽說北區的歌曲舞蹈可是非常出名,想一睹風采!」
「哦?所以長的醜也沒關係?」
「這……應該還是有影響……」
這類的對話在教室不同角落都能聽到,不論男女都議論紛紛著神祕的轉學生,話題有談論長相、有談論才華、也有談論是甚麼樣的人,各式各樣的話題皆有,好不熱鬧。
不過在教室的某個角落有四個人絲毫不受輿論影響,與世無爭的玩著撲克牌。
「我知道你很想要我的紅心A對不對,但我不會給你!」
「別拿撲克牌在我面前亂晃,還有妳怎麼知道我的手牌?」
「你一副就是『我差一張牌就拿到同花順』的臉。」
「那是什麼臉,等下就不要妳輸給我!」
一對男女看起來感情很好的在鬥嘴,話語量站了整局牌桌近九成的對話。彷彿這場遊戲一開始只有兩個人參加。
另外兩人並不是啞巴,只是覺得很難介入,而且其中一個人還是沉默寡言的類型。
眼看兩人的話語越走越偏,只差人身攻擊或是髒話沒出現,沒辦法只好想辦法介入了。
「再罵下去可打不了牌囉。」
淺淡的話語帶有些微笑意,有著銀白長髮的少年緩緩開口說道,成功引來兩人的注意,不約而同的轉過頭來眼眸中映照出來的人影卻不見對方的眼睛,被白色的布條綑綁住。
兩人紛紛表示不悅。
「那是他欠罵。」
「還不是這個八婆先開始的。」
「你說我甚麼?白目。」
「妳有資格說我?」
「白目比八婆好吧!」
「哪有這回事!」
兩人再度爭吵著,聲音大到一度引來其他班上同學的注意,頓時轉學生的話題被擠下第二。
「兩位小倆口就算有轉學生來還是處變不驚啊。」
「「誰是小倆口!」」
兩人很有默契地駁斥,這模樣讓開倆人玩笑的笑聲變得更大聲了些,班上同學也藉機把話題延燒到這邊來。
「所以你們四位對轉學生的看法是……?」
「沒什麼特別的感覺。認真說的話算是拉高班上的女性水平吧,要知道有個男人婆已經把平均拉低太多太多了。」
「哼,我還慶幸是個女孩子來呢,才不會被某個性向不明的人給荼毒帶壞。」
「說個感想也能打是情罵是愛啊……」
「「才不是!」」
群眾露出無辜又無奈的表情,然後剛剛發問的同學放著他們去吵改問一直沒說話的兩位同學。
「沒特別想法。」
沉默寡言本就不期望有太多回復,給五個字都算有面子。所有八卦的同學還是想聽王都人的感想。
被數對眼睛緊盯著看,王都人仍然沒感到急迫,不疾不徐地說著意味深遠的話。
「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就好了。」
「難得聽你對一個女孩子那麼感興趣,如果真的很可愛你該不會要追她?」
只見他笑了笑,沒有正面回應,普通同學沒有察覺,但平時聚在一起的朋友立刻知道他這個笑容表示意有所指。
霎那間吵架的聲音也停下來,剛剛還在吵架的兩人頓時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似乎想到要如何捉弄自己的朋友。
「現在就在暗示自己的主權,未免太操之過急?要知道女孩子可是很纖弱的,如果太強硬可是會淪落像某個人渣一樣喔。」
「女孩子纖不纖弱我是不知道,可是皇城十六歲才成年,十四歲還不是能隨意出手的年紀。」
兩人雖然是在調侃朋友但還是拖不了要刺對方一下的意味,說完話後兩人立刻又互瞪吵架去了,顯然沒激起多大的水花,群眾的焦點全被轉移。
直到上課鐘響。
老師領著新轉來的同學走在長長的走廊,木質的地板是小瑾安心的觸感。
「老師的名字是『墨稜』,如果有問題儘管來找老師求助。」
「是。」
小瑾木然乖巧的點了下頭,淡淡地把老師的面貌記在腦中。
黑色的長髮綁著一束馬尾掛在後背,一身寬鬆的服飾拖著長長拖地的衣襬;輕輕點落在臉上的妝容,將整個人的古典典雅給襯托出來。
雖然小瑾不是很懂「老師」這個職業的固有印象,但一看對方就覺得能樂意為她傳道解惑的女人。
至於年紀,小瑾掐不準,只能猜測應該與媽媽差不多年紀。
「請問老師幾歲?」
遇到不懂的事情對方既然說能問當然不能放過機會。墨稜似乎沒料到這麼快就不恥下問,有些訝異,尤其還是對女人來說這麼敏感的問題。
墨稜維持臉上的氣質勾了勾僵硬的嘴角,把不悅藏在自身營造的面具底下。
「我與妳的母親是同學。」
「懂了。」
還真的是差不多年紀。小瑾並沒有想追根究柢知道確切數字,這個回答心裡大概有了底。
「如果可以希望以後能拿學業上的問題過來……」
「我知道了。」
小瑾的乖巧觸動老師心中的弦,內心忍不住感嘆。
「果然不一樣呢……」
這句自言自語很快就與腳步聲混雜在一起,只剩下記憶勉強能回味。
當腳步停下之時,拉開的門扉象徵著新的邂逅。
隨著老師長長的裙襬走進教室,黑色的眼眸所見到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人。
她的未婚夫──黎。
受到矚目的轉學生理所當然的受到所有同學的愛戴,尤其見到比想像中還漂亮的面容自然更是興奮,還未決定座位便如滾水般沸騰。
最後分到的座位是在黎的旁邊,這點引來不少同學的起鬨,聽的小瑾一頭霧水,不是很明白。
黎也只是淡淡笑了下卻引來更大的騷動,墨稜不得已只好稍微控制下比預料還要失控的場面,開始早晨的斑會。
在第一節上課前有所謂的班會時間,不外乎就是老師講講話或是讓同學自由運用,而今天因為有新同學所以都讓小瑾自由發揮。
坐定位置的小瑾又被叫上臺,她一臉從容地站上講臺面對所有人的目光,很普通的自我介紹。
內容短的幾乎沒甚麼好說,基本只是報了個名字,底下的同學們自然不買帳。
「說到北區就是那裏的歌舞吧,表演一段吧!」
不知是誰先起了頭,得來不少滿堂彩。
「正巧琴不在我手上,下次有機會吧。」
委婉地拒絕在小瑾沒把太多情緒表現的情況幾乎只有黎聽得出來,不少同學不知道北區的情況紛紛表示要小瑾不要彈琴改跳首舞。
正常舞蹈與曲子只會兩者選一個精通,所以小瑾表示自己沒有帶琴時要求她跳舞可是非常沒有禮貌且暴露自己智商的行為。
小瑾沒把為難表示在臉上,也沒有糾正的意思,很直白的用著相同的理由拒絕。
「正巧扇子沒帶在身上。」
「既然這樣等之後有機會再說吧。」
墨稜不讓場面難堪拍了下手給雙方都有臺階下,這時候象徵下課的鐘聲響起間接救了場面。
下課後周圍被一大群同學包圍著,東問西問得為了滿足自己微薄的好奇心。小瑾一一回答所有人的問題,幾番下來有些疲倦不過她卻甘之如飴。
這就是普通人類的生活吧。
經過幾節的課程,看著新同學玩了名為躲避球的運動、中途還跟新交到的朋友一起吃了午餐。
這是在北區從未有過的體驗,同時也因為是初次體驗而感到不習慣的疲憊。
下了課墨稜帶著小瑾前去她接下來會住上好長一段時間的學生宿舍,這是每個在學校讀書的學生都有的權利之一,只是必須委屈自己與其他人同住算是一大缺點。
不過天野家已經事先提出申請,讓她跟自己的僕人一起住,可以避免遇到陌生人室友的未知數。
秋梗已經在房門前恭迎主人的到來,小瑾淡淡地擺擺手要秋梗暫時退到一旁。
墨稜對此已經見怪不怪,支使僕人這事她看多了,
「雖然經過申請獨自一間房間,但其他方面還希望妳能配合規矩。首先吃飯時必須去學校設立的餐廳,也就是妳中午吃飯的地方;其次就是房間沒有浴室,必須去公用澡堂洗澡。」
「知道了。」
小瑾的乖巧真的讓墨稜感動得想哭,一想起以前跟對方母親的總總回憶,這份直率還真是令人忍不住想痛哭流涕。當下連一些基本規定都忘了說,百感交集的直接把對方緊緊抱住再說。
「小瑾!妳能出生真是太好了!」
「謝……謝謝……?」
突如其來的感謝讓小瑾摸不著頭緒,但也不想再追問,只是靜靜等對方抱夠後主動離開。
「那麼有問題歡迎來找老師,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可以先去洗個澡放鬆一下。」
「好,老師慢走。」
依依不捨的放開小瑾,可能之後還有事情吧所以先告辭。
剩下一對主僕站在門前,看著屬於自己房間的房門,小瑾很難跨出第一步。
手放在拉門的門把上,有些遲疑。拉開門走進自己的房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自己的特殊還是讓她不免遲疑。
秋梗見狀溫柔的笑了下,心神領會的沒有多說,伸出左手覆蓋在主人的手背上。
「瑾大人,請不用擔心。無論如何我都會陪在您的身邊。」
小瑾抬起頭,看著秋梗的笑容,也害羞的勾起微笑。
打開門,迎接的是嶄新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