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北歐眾神》（"Norse Mythology", 2017）
作者：尼爾．蓋曼（Neil Gaiman）
譯者：沈曉鈺
出版社：木馬文化（2017）
是說，我好歹也是尼爾蓋曼的忠實書迷，雖然只能等代理翻譯版來看，但自從入坑作《美國眾神》後只要是尼爾蓋曼的書我都會入手閱讀。
從《美國眾神》、《阿南西之子》、《無有鄉》、《星塵》、《墓園裡的男孩》、《第十四道門》、《萊提的遺忘之海》以至與普萊契的合筆作《好兆頭》，他的長篇作品總是充斥著朦朧的色調與疏離感，短篇集則是嗑很多大麻；他寫入書中的奇幻風格不在於賣弄花樣或厚重的裝飾品，而是試圖讓那些古老的神話活在現代，此外蓋曼還會在作品裡參雜一點不算過頭的成人要素、黑色幽默以及童幻式的無名恐懼，他創造了一個芭芭夏嘎在社區活動中心開班教主婦們如何製作美味餃子的可能性，這般詭異又親切的閱讀體驗會受到大眾歡迎一點都不奇怪。
然而《北歐眾神》真的是一團主流文化下的一坨屎。
這話雖然有點重，但當你興致沖沖地把導讀*1跟作者前言給讀完、感覺好像要接觸到什麼既保有古典精神卻又新意非凡的潮流作品時，見到的內容卻只是在原版的北歐神話故事集中添了幾筆不但不重要而且還很刻板無力的人物側寫，那種心情真的跟吃了一團屎沒兩樣－－這些都還在容忍範圍內，然而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尼爾蓋曼自己也自前言裡扯了一些五四三，好像自己從哪邊的密室圖書館中找到了塵封多年的北歐神話史料得以去完善那些被遺忘人忽略的故事，結果整本書的主角還是那奧丁索爾加洛基三巨頭組合成明星家庭劇，然後整個阿薩神族都是智障，唯一的常識人就只有弗雷雅。
還有關於女神的部分。仔細想想，這算是實踐期望嗎？當故事中的男神們徬徨於眼前的謎團，唯有一位女神看透了那些小兒科般的陰謀並未此大動肝火。雖然尼爾蓋曼沒有真的寫出了所謂的女神們的事蹟*2，至少他給了大家一位才女芙蕾雅*3，一個智慧卻無法作為的芙雷雅遠勝一群老掉牙的辣妹女武神，祂不用勾引男人也能創造屬於自己的存在感。
才怪，你不如多寫幾篇有關女武神、神與凡人以及各種關於戰爭的故事，而不是把幾條老故事再譯成童書形式後拿出來賣，要是看這本書只是為了瞭解你是怎麼合理化那些神話情節的愚蠢之處以及魯莽衝動的大男孩對比聰明的大女孩之類的橋段，我還不如直接去看真正的北歐神話故事集拓展來自己的想像力！
中文版是不是有刪減章節啊？還是說翻譯過程中出現了什麼不可避免的情節缺失嗎？講這本書跟《美國眾神》有精神傳承意義我都覺得有點噁心了，而且整本書花最多功夫的地方可能只有結尾那一部分*4，總之該書的結尾是很典型的尼爾蓋曼式結局，有趣，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好啦，上頭大半都是氣話，也不是說這本書真的就這麼糟，只是缺一點東西，比如說原創性與層次感*5，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這本書怎麼回搞成這樣，只是一時間很難接受是尼爾蓋曼搞出這種奇怪的狀況。
談到他的改編方向，《北歐眾神》的野心是要弄一個＂應該要很有趣的過程＂去完美神話中的缺失感，為了使過程有趣，不可免俗第一定得賦予角色們強烈的個性，同時尼爾蓋曼還將它簡化為童書風格、添加了多到不必要的娛樂性，但此舉並非只是純化他們的特徵，而是使其幼稚化。有趣的是這種做法根本適得其反，因為原本的神話人物本身就很單純，他們的故事亦然，但蓋曼沒有利用留白之處鋪陳新意，反倒只是一味調低那些神話人物的心智層級，更加遺憾的是北歐諸神本身的神性成分原本就不高，他們是相當貼近人類的存在*6，結果這筆補下去不是把神變成人，而是把神明變成了草履蟲。
你替這些單純的人物添加了更為幼稚的特徵後再讓他們產生互動、卻又試圖保持所謂的＂北歐式的冷硬無情＂，組合起來就是尷尬；不願跳脫故事脈絡又落入自己營造的童書死局中，不但沒誠意還異常無謂。更重要這本故事集有著架構上的矛盾，因為按照結局的安排，尼爾蓋曼意圖想表現出那種神明之戰不過是場遊戲，誰輸誰贏翻了一局又重新來過，無論前後替三位神祇下了身為遊戲玩家的註解還是結尾那盤賽局都說明了＂遊戲＂在他的改編中佔有的成分，作者想顛覆北歐神話的本質並使其更加的輕鬆且諷刺，可是他在孩子們的蠢爭吵中卻時不時地想要展現大人般的成熟與煽情，種種補充不過是畫蛇添足，本該存在的北地意境被可悲地消費殆盡。
至於他嘗試的創新，老實說這本書的內容真的也沒多新，就像前面講的，如果我只是要看一則架構與規則沒大改變的老傳說，我何不直接去看市面上流通的《北歐神話故事集》就算了？那些近代版本的彙整書可沒那麼多不重要的誇大情緒，作為一個至少稍微懂得一點主流神話體系的人來說，《北歐眾神》不過只是兒童電影文字化後的同人改編小說，收錄的故事殘缺不全、被補筆的故事過程庸俗刻板，他有很強烈的願景想要寫出屬於自己版本的北歐神話故事，然而他的版本顯然就是虛無與膚淺，還帶點目中無人*7。
為何不把寫白雪公主跟睡美人的創作力拿出來？因為你覺得這只是依照你這位說書人講出來的故事，內文僅僅是配合著你的感性與才智補充了某些模糊的小角落而非真正意義的去改造它，所以才會只想著如何去描述那些動作與表情而不對骨幹多做揣摩，爾後又因看看見一串好像可以說成一個起與終的故事群，因而將你說出的故事成書嗎？如果只是如此，我並不覺得它有那個道理被出版，這玩意兒太不負責任了。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某種程度上這也印證了神話故事不是隨便都能添上骨肉的。它們留下了很多模糊地帶，也許不合理、不合邏輯或充斥著矛盾，但想像力的泉源就在這些空白與混亂中，縱使觀看者沒有那個企圖去解讀，閱讀時也會體驗到那就是所謂的預言，以前的人或許正用這些話語談論著那個時代發生的大小奇聞。
尼爾蓋曼在這本書上實在下錯了功夫，為什麼要替一個不需要填補的部分任意著筆、又為什麼要對可以變化的情節置之不理？你是真的想返普歸真當個說書人，還是僅僅是希望能讓一個老神話變成當代速食文化的一環？真是有太多不明白了阿，尼爾蓋曼。
*1：最近的導讀都快跟書商的詐欺推薦差不多了，但問題不在於他騙了讀者說作者寫了多棒的東西，而是導讀的下筆者有時會寫很多實際上跟作品無關的宏觀評論，像是本書談北歐神話直接把它的談論格局拉到整個奇幻史，然而尼爾蓋曼的《北歐眾神》不過是個北歐神話同人短篇集，也不曉得下筆者是在抒發個什麼勁。
*2：畢竟他也只是希望自己能把那些東西寫出來，然後很遺憾他所列舉的女神們的故事都消失了。真不曉得他到底提來幹嘛的，你要不要乾脆寫一些關於天鵝少女的故事？
*3：然後只出現在其中兩篇故事，畢竟蓋曼揀選的其他故事的原型沒有她的戲份。
*4：關於諸神黃昏後是否接著新生世界之類的爭議就先不談了，反正作為創作的一環，接受本該末日的世界走向重生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但我必須提醒，重生情節並非出自舊愛達原典，而是該文獻出土後才由他人補筆的劇情。如果你走古典派，基本上諸神黃昏之後就是一切的末日，假如你是創新派或HE派，末日後的新生肯定是個好選擇，而雖然我個人是HE派，但我其實不太喜歡新生後還搞神職傳承、家族事業那套，重新洗牌還比較有趣些。
*5：我覺得不少兒童繪本都比這本刻意平扁化的＂北歐諸神童話＂還要有深度十幾倍，他們至少值得被回味。難道給成年人看的東西一定得這麼速食嗎？
*6：北歐神話有個很重要的特色，那就是裡頭的神比起神明更像是擁有超能力的人類。如果說希臘神話是人類情慾的投射，那麼北歐神話就是社會的縮影，欺瞞、猜忌、權謀、嘲諷與力量的展示，盡管他們終究會死於諸神黃昏，但赴死之前總是得想辦法活下去－－基本上它就是硬派玩意兒，要是有誰大笑，多數時候都是在笑自己的仇敵吃了個憋或死亡。
*7：真的，不但故事有點自HIGH，書中的人類戲碼也真的超乎想像的少，尼爾蓋曼本意只是想要寫一部關於阿薩神族VS.巨人的世界起與終，他用一種非常現代感的角度去談神話世界怎麼誕生、怎麼結束、最後再如何開始，至於人類什麼的其實連個背景都算不上。儘管他在《美國眾神》中使用了人信仰創造的神祇這樣的概念，但在《北歐眾神》這部同人文中卻反其道而行談論著那群天生之神，故事不可避免定一定會談到諸神是超人類的存在，可是書中卻沒有襯托神明的配角，那些超凡存在只是在演一場無聊的獨角戲，祂們雖然貴為世界的創造者，手下卻沒有得以實際產生互動的創造物。那些神明在玩一場遊戲，參加者只有自己。
創作內容
奇幻短篇故事群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