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就是一座腐朽的房子,我們只要在門上踢一腳,整棟房屋就會倒塌?!?/div>
邁爾站在房間的窗戶旁,房內灰暗的水泥色調與裸露的鋼筋無不散發著破敗感,但這算是他身為軍官的小小特權,他的下屬特地留了間房給他,其他人則一起睡在外頭的大廳上。
一陣冷風鑽進他大衣上的彈孔,冰冷感刺激他粗糙的皮膚時沒有任何的顫抖,只有單純的刺痛感,同時讓他徹底的清醒。
他冷眼的看著窗外殘破的城市,同時在腦中反覆咀嚼著那句話,至少元首說對了一半,這裡的確像棟腐朽的屋子,但他不知道他們會蠢到站在房子裡把房子踢垮。
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試著把身體弄熱,手套上沙土摩擦的沙沙聲成了這片寂靜的序幕,他忽然間懷念起老家的火爐,雖然上次差點把他的書燒掉,但至少暖到冒汗。
邁爾再朝窗外飄了一眼,最後無奈地嘆口氣,默默的把木板放回窗臺上,走到房外大廳中央的火爐旁坐下來取暖,大廳損壞的程度比房間更嚴重,時不時會有油漆碎屑落下,彈孔和破洞隨處可見,但對他們來說有個棲身之處就該偷笑了。
他的部下-馬丁、丹尼、芬和保羅-早就擠在火爐邊休息,他勉強在吹不到風的地方找了個位置坐下。
「早安,長官?!柜R丁和他道聲早安,邁爾只是點頭回應,靜靜地縮在自己的角落。
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三個月?他已經忘記他們在這天殺的城市待了多久,他甚至記不起來他們和蘇聯打了多久,一年多的戰爭就像一輩子漫長,他感覺自己已經老了不少。
他唯一記得的是剛開戰的那種喜悅,當時全軍上下都沉浸在一種莫名的自信與喜悅之中,沒有多少人會去在意損傷數字,大家只在乎今天又殺了多少蘇聯人,又抓了多少戰俘,又多推進了幾公里。
接下來的幾個月情況完全改觀了。
無論他們殺了或抓了多少人,那些蘇聯士兵彷彿下水道的老鼠殺也殺不盡,每當他們擊毀一臺坦克,隔天場上就會出現五臺,再隔天就會有十臺,還有這一望無際的大地,翠綠的草原一路延伸到天邊高聳的山脈,遠處的山脈披著白雲和藍天連成一片。
無論他們走了多遠,彷彿永遠都看不到盡頭,他們也只能一直走下去。
就這樣戰爭從一開始的一個月、三個月,到最後拖了一年、一年半,作戰目標也從一開始的進攻變成了轉進,防守成了死守,一開始他們還有餘力發動攻勢,最後連斯圖卡和砲聲都消失了,只剩下稀落的槍聲為這片殘骸伴奏。
更諷刺的是他連現在他們在哪裏都不知道,這座該死的城市每個角落看起來都一樣,不是倒塌的大樓就是搖搖欲墜的房屋,或許他們已經在地獄了,只是他感覺不出來,說不定地獄和這裡的唯一差別就是地獄比較溫暖。
「奧圖,早餐煮好了沒?」他看向火堆對面拿湯勺攪著鍋子的士兵,對方臉上寫著和他同樣的疲累,「你都快把那鍋子攪爛了?!?/div>
「耐心,長官,」他的副官-奧圖聳聳肩,攪動鍋子的手從沒停下,「有點耐心?!?/div>
邁爾看著鍋子裡的食物,小麥與馬鈴薯的土色和火焰的橘紅在昏暗的房間裡混成一團,奧圖就像是正在熬煮藥材的巫婆,每次攪動顏色就更加深沉,也更噁心了一點。
「我很確定正常食物不該有那種顏色?!狗颐嬗须y色的說道,其他人點頭附和。
「我也很確定我們正常的時候不會煮這些東西來吃,」奧圖反駁,同時從一旁的鐵杯裡抓了些粉紅色的東西丟進沸騰的鍋中,那些像是生肉的物體在水面上漂了幾下便沉入滾滾黃湯中,「有得吃就該偷笑了?!?/div>
「你把甚麼丟進去?」
「肉,就是......肉,」奧圖的眼神很明顯刻意飄向別處,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反正不是人肉,放心啦?!?/div>
邁爾原本想問個清楚,不過在聞到早餐的香味後他也放棄了那股念頭,他說的對,有得吃就好了,「好吧,等煮好再叫我,我去看一下其他人的情況?!?/div>
「了解,長官?!?/div>
邁爾環視了下大廳,安德烈正在窗邊守備,步槍上的六倍鏡說明著他不凡的瞄準能力,他走向門口,將幾乎快碎成木片的木門-當初掃蕩時被他們自己打的-小心翼翼的移到一旁,卡昂和派翠克正趴在樓梯間用MG-34瞄準著窗口。
「長官早,」空出手的卡昂立刻敬禮,派翠克則是點頭示意,「目前還沒發現敵人的蹤影,不過倒是有些零星的槍聲傳出?!?/div>
邁爾點點頭,「隨時注意街上的情況,有人去守門口嗎?」
「馬可斯在樓下守著,法伯和麥斯跑去街上搜刮些彈藥,大概去了快二十分鐘。」
「好,如果半小時內沒回來就跟我說聲?!?/div>
「收到。」「了解?!箖陕暫唵蔚幕馗步Y束了對話。
又一陣寒風襲來,邁爾抽了下鼻子,拉緊大衣重新走回火堆旁,他看著所有人手中早已捧著鐵杯就知道早餐大概快完成了。
「好了,早餐煮好了,」奧圖用湯勺在鍋邊敲了幾下,金屬的敲擊聲成了最好的告知手段,他將其丟回鍋子裡,「自己拿杯子來裝吧?!?/div>
「少尉,你先請。」
「那我就不客氣了,」邁爾很自然地接過湯杓,等到他裝完後其他人才接著動作,即便熱騰騰的食物就在眼前,大家還是耐著性子排隊。
邁爾這時才看清楚那鍋食物的真面目,湯的黃色純粹是染上火光的顏色,實際的湯清淡的像是泡著馬鈴薯的熱水,上頭還飄著些許的小麥,更別提表面漂浮的一層沙土和那要粉不白的神祕肉屑,整杯湯看來就像泡在水裡的垃圾場。
「這甚麼東西啊,裡頭還有沙土?!惯~爾不好氣的抱怨道,不過他還是勉強放入嘴中,至少這杯湯是熱的。
「你不吃的話可以給我?!顾砼缘谋A_如此說道,火爐旁的人都笑出聲來。
「Schei?e,滾一邊去,保羅?!惯~爾一說完,火堆旁爆出了更響亮的笑聲,「長官,你越來越像阿兵哥啦?!?/div>
當大家勉強擠出微笑時,馬丁的一句話像是一桶冷水直接潑在他們身上,「......真希望能早點回去德國?!?/div>
「想家啦小子,」奧圖不以為意地看著馬丁,馬丁是他們裡頭年紀最小的,「這裡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想家,所以你最好安靜地把飯吃完?!?/div>
「我只是說說而已?!柜R丁低聲估囔了幾句,最後將臉默默地埋回手中的碗裡。
「要有點信心,小子,」邁爾笑道試著打圓場,「曼施坦因會來幫我們的。」
火焰燃燒木枝的啪喫聲成了眾人間唯一的聲音,對於能不能離開這點他們早就心知肚明,如果他們撤退了要面對的可不只是一場挫敗,還有可能是一場災難、一場崩潰與一場屠殺。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天殺的俄國佬不肯投降,我們都已經快把這座城拿下了,結果他們像群膽小鬼四處流竄,真他媽的狗屎。」
芬的抱怨似乎激起了大家內心的怨恨,所有人一句搭一句的開始咒罵敵人,邁爾只是靜靜地聽著他們,等到所有人冷靜下來才開口,「說是這麼說,」邁爾朝奧圖使了個眼神,「如果柏林被這群俄國佬搶下,你會甘心地拱手讓給他們?」
沒有人點頭-和他想的一樣。
「這場仗從一開始就很胡鬧,我們莽撞的衝進這座城,可笑的佔領了廚房,結果客廳還沒搶下來?!?/div>
「說的對,」奧圖點頭附和,「我們現在做的只不過是把躲在客廳的老鼠抓出來罷了。」
說也奇怪,奧圖話中的老鼠兩字感覺特別明顯,所有人聽到那兩個字無不豎起耳朵,同時看向碗裡載浮載沉的肉末和飄在上頭的灰毛。
「奧圖,」邁爾吃了一口肉,酸臭味和土騷味逼得他朝一旁哧了一口,「從今天開始你不準再煮飯了?!?/div>
短暫的沉默後所有人自然的相視而笑,只有奧圖板著臉碎念著「......老鼠肉也是肉啊,又沒甚麼問題......」
「敵人!一點鐘方向!」
安德烈低聲嘶吼道,所有人反射性的放下餐杯,拿起武器後往各自負責的角落散去,邁爾壓低身子摸到窗邊,拿出一片玻璃就著反射的影像觀察街上。
「對面左邊大樓一樓的櫥窗有三個,還有兩個躲在旁邊的彈坑裡,」安德烈邊說道,眼神從未離開步槍的覘孔,「另外一頭還有四個趴在街上,他們只有一把波波沙,其他全是步槍?!?/div>
八個人,至少還有三個人躲在附近,從前幾天的狀況來看人數可能在二十人上下。
邁爾回過身朝其他隊員作手勢告知敵人位置,「先不要開槍,等他們通過第二扇窗再開火?!顾赶蛴沂诌叺拇髽?,安德烈點頭示意。
「別太早開火,別給他們找掩護的機會?!惯~爾再次提醒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大家同樣點頭回應,每個人都握緊手中的武器,各自瞄準街上不知死活的敵人。
他退到後頭拿出望遠鏡觀察大街,那些俄國佬完全不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早就全被別人看的一清二楚,雖然他們已經進入射程了,但他想等他們更靠近一些,一方面是節省彈藥,另一方面屍體離他們近一些比較好搜刮。
安德烈微微舉起右手-這表示敵人接近標的了,過了兩秒樓梯間立刻爆出一連串的槍聲,邁爾從望遠鏡內清楚的看到那幾個蘇聯士兵就像雜草被攔腰折斷,他們甚至沒意會到發生甚麼事。
邁爾試著尋找其他人時,不知該算幸還是不幸,一顆流彈擦過他的身旁,在後頭的牆面留下清晰的彈孔,他的身體搶在思緒前自動趴下,「還有其他敵人!」
「狙擊手,當心點?!褂忠宦晿岉憘鞒?,所有人都退到掩體旁或牆邊,原本激烈的戰場瞬間只剩下呼嘯的風聲。
「對街大樓二樓,」奧圖趴在窗臺下發出低吼,他手中的MP40可打不了這麼遠,「芬、保羅,朝對面二樓開火,派翠克,壓制二樓的敵軍!」
邁爾慢慢的爬回牆角,接著縮在一旁,他的組員勉強從窗臺下的小孔開火,幾把槍同時開火的槍聲自然蓋過對面那稀疏的回擊,等到其他人?;疳嶙匀粵]有任何聲響了。
等他們一?;穑麄兩磲岬臓澝嬗侄嗔藗€彈孔,沒有人敢貿然移動,所有人都維持舉槍的姿勢,在這裡甚麼沒有,就是狙擊手最多。
「我快抓到他了,」安德烈默默地說道,他保持蹲姿盡可能隱藏在陰影下,眼神始終緊盯著窗外,「再給我一些時間?!?/div>
「或是給你一些機會,」邁爾脫下他的軍官帽,同時對一旁的奧圖招手,「把你的頭盔給我,順便幫我拿根樹枝。」
奧圖馬上就明白長官的意思,立刻把邁爾要的東西推到腳邊,邁爾將頭盔反過來放在樹枝上,接著將帽子放在上頭,「只有一次機會,你最好能打中他。」
「我能的,放心?!?/div>
他嚥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將樹枝往上推,當帽子一離開窗臺的掩蔽後一顆子彈伴隨著宛如爆炸的冗長響聲而來,他帽子上的鷹徽打出多了個手指寬的孔洞。
緊接著是第二聲槍響,短而急促,伴隨著的是子彈退膛落地的鏗啷聲和一聲歡呼。
「解決了,幸好對面只是個菜鳥,」過了幾分鐘的寧靜後安德烈才開口,此時所有人都露出鬆懈的微笑,「其他人應該也跑了。」
「或許只是威力偵查,」邁爾靠坐在牆上稍作休息,他回望所有看著他的組員們,「馬丁、芬,換你們兩個去窗臺站崗,保羅你幫派翠克他們送早餐過去?!?/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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