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痛痛痛??嘶??」當柳予樂醒來時,感覺渾身酸痛得不得了。腿也麻了,想站也站不起來。
上官駒人已不在。他伸出手摸了摸空蕩蕩的床單,一點餘溫也沒有殘留,看起來應該已經起床有些時間了。起身時冷空氣竄入他衣服裡,早晨的低溫讓他不禁打了個哆嗦,反射性緊抓著肩上的毛毯。
哪來的毛毯?
可能是天氣轉涼讓柳予樂頓時意會不來,「上官挺貼心的嘛。」他笑著說。
當他走下樓時,正好看見上官駒坐在客廳使用筆電。被柳予樂的腳步聲給吸引,上官駒看向對方,兩人正好四目相交。
「你先去洗澡吧。左轉到底就是。洗髮精那些的自行取用。」語畢他又一頭栽入眼前的螢幕。
縱然好奇上官駒是不是在忙出版社的事,當身體飄出一股異味時,他立刻打消詢問念頭,拿著替換衣服去沖澡。
緊盯螢幕不放的人腦子正絞盡腦汁思考怎麼向責編賠罪他之前無故缺席的事。他打了好長一串訊息,不過遲遲沒有發送出去。
「果然還是打電話過去比較有誠意??」就算他這麼想,卻因為不知道在害怕什麼不敢按下通話鍵。
糾結了半晌,他終於下定決心。
「我是上官駒。」
剛進入廚房,潘覺就看到他堂哥在不曉得是因為什麼原因笑得正愉快。
「是最近出的新書銷售量很好嗎?」
「不,是比那還要令人振奮的好消息。隱晦會成為我們預計推出的馬句遺作代筆人。這下馬句的最後一部作品終於可以重見天日了。」
潘覺露出訝異臉色,停下手邊筷子,瞟向意氣風發的人問:「怎麼談成的?」
光是馬句的遺作即將出版就已經是話題性十足的決定,而為他把整部作品完成的又是一個跟他取材風格相差千里的新人作家。
潘覺把這些質疑丟給對方,潘矢瑛則一副早有所準備的模樣回應道:「這是商業機密。不可以隨便透露給不相關的人知道。」
「我也算外人?老哥,你這麼說也太傷感情了吧?」
「我是基於你的公眾身份,就怕你即使沒有那意思還是有可能不小心洩漏出去。」
「好吧。不過,你不怕到時候市場無法接受這樣的組合嗎?」這不是出於一份家人的關心,而是以客觀的角度來看。潘覺怎麼想,怎麼覺得事情有點不妙。
「你們兄弟倆可以不要吃飯的時候也在談論公事嗎?」回到廚房一聽見他們的交談內容,潘矢瑛的妻子忍不住碎念了下這兩人,「其實我看過一點隱晦寫的書,不是現在的作品,是比較以前像是《泳》跟現在正在拍攝的《吼聲》,其實都還滿有馬句的味道呢。所以或許交給他來執筆能夠更激發他的潛力,以後還有可能會因為這樣他就把出版機會留給水渡鳥喔。」
「不愧是我親愛的,總能說一些我愛聽的話。是啊阿覺,你就別擔心了,這事情也已經談妥,其他高層並沒有意見。過幾天我會跟隱晦再更詳談內容,如果過程順利的話,我預計在明年底就可以上市了。」
「好吧,反正這公司你的,要怎麼搞我也不能怎樣。」
潘矢瑛與他妻子相識苦笑了下,作為兄長的他想要安撫堂弟情緒,夾了塊魚肉放到他碗裡。
「那你要不要跟我們說說你跟那位柳姓小模的羅曼史啊?」
「已經傳開了?」潘覺口氣平淡,絲毫不感到意外。
「今晚的娛樂版拍到你們前幾天去吃晚餐的畫面。應該明早之後你的手機啊、粉專這類的就會被各報記者給塞爆吧?」
「有照片嗎?我想看看那女孩的長怎樣。從照片上看太模糊了,不過身材似乎不錯。」妻子時常接觸這類報導,消息的掌握早已略知一二。
對於夫妻兩的好奇潘覺無奈掏出手機,把柳茵喜個人經營的粉絲專頁找出來直接給他們看個過癮。
「看起來是個很陽光的美女欸。原來我們家阿覺喜歡這種菜啊?」潘矢瑛對於有一個天菜堂弟卻很少傳出緋聞始終覺得十分敬佩,在得知終於有個對象,而且還是女的之後,他鬆了一口氣。
「人家還不一定看得上我。目前只是好朋友而已啦。」
「怎麼可能會有女生不喜歡我們阿覺?你長得這麼帥,我都還很後悔怎麼會先嫁給你哥呢。」
「說這什麼話啊?女人真是外貌協會??是說你公司那不會說什麼嗎?這對你演藝事業可會有很大的影響吧?」
「明天大概就會被叫去問話了我猜。」
潘覺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實在讓人抓不著這一切是早已按照他計劃中進行,還是這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爆料?
放在桌面的手機忽然閃爍了下,潘覺放下手中碗筷,將手機解鎖,對於某人傳來的訊息忍不住牽起嘴唇。
「所以我才覺得她可愛到很有趣啊。」把螢幕面對夫妻倆,潘覺藏不住喜悅地說。
「好啦好啦姐妳別太擔心,反正沒有的事就是沒有,至少我們家都相信妳是清白的。」
柳茵喜近乎快要崩潰的聲音穿透話筒,就快把柳予樂的耳膜給撕爛。柳予樂不禁把手機拿遠一些,在不好插話的情況下,他只好任由對方宣洩情緒。
「讓開。」上官駒抱著一疊不知從哪挖出來的書籍資料示意要他別擋路,柳予樂趕緊往邊邊靠,對方踩著小心謹慎的腳步回到客廳。
從他洗完澡出來之後,上官駒就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原本的委靡不振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唯在寫作時才會露出的專注神情。這是好事固然沒錯,柳予樂多少還是會好奇,他是在得知了什麼消息才會變成這樣?會跟他爸有關嗎?
『倒楣如我明天要先跟劇組請假找我們上頭的解釋清楚才行了。我剛剛跟潘覺講這件事,他卻回傳給我一堆大笑的貼圖欸。有夠欠揍的!而且這種事反而應該是對他影響最大才對啊,怎麼搞得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窮緊張而已?』
「會不會潘覺他其實很開心想跟妳傳緋聞啊?或許他等這天等很久囉。」
『緋聞對一名藝人來說殺傷力有多大你可知道嗎?如果處理不慎的話很有可能會斷送前途的欸。潘覺他還有大好前途,我可不希望我害到他。』
柳予樂也只是隨口胡說的而已,沒想到柳茵喜會這麼認真回他。
「說他,難道妳自己的事就不重要了嗎?我猜爸媽他們在看到新聞之後也會很擔心妳的。妳在去公司之前先打電話跟他們解釋一下吧。」
結束與柳茵喜的通話之後柳予樂進入客廳,上官駒連看他一眼都沒有,手邊頻頻翻動那些泛黃的書,並在鍵盤上快速鍵入內容。
「你在寫新的故事了?」
「不是,是更重要的事。」原本以為話題應該到這裡就要結束,上官駒又接著說:「我在為我之前犯下的錯誤補償。我不知道自己能耐到哪,可是我覺得我現在做的這些都是為了回報一路以來曾經幫助過我的人。」最後,他終於正視著柳予樂,對方正露出欣慰的表情看著他。
「幹、幹嘛?你幹嘛那樣看我?很噁心欸。」
「沒啊,總覺得好像又看到最一開始我認識的那個上官了,很懷念呢。」
被這麼說,一時間,上官駒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他低著頭,直盯著自己的十根手指。「即使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我還是會擔心這麼做是不是對的,會不會又連累到誰。如果我可以靠自己就把所有問題都解決的話,就不會再多花時間跟精神去想這些事了。可是我知道我辦不到。單憑我的一己之力,早已失敗得一塌糊塗。」微微顫抖的手在不經意的情況下膽怯地牽起柳予樂的手。動作笨拙,傳達過去的溫度又是那麼溫暖。「柳予樂,我果然還是需要你。如果你可以繼續就這麼留在我身邊就好了。」
「可是上官??」
「好了好了,」忽然那張罕見溫柔的笑了出來,「不要跟我太認真些什麼。我只是在揣摩要怎麼把故事寫下去而已。你不用太認真。」
柳予樂直接賞了一計白眼給對方,「虧我還那麼認真,你根本就戲精,完全被你唬住。」
「啊言歸正傳,你想要待在我家多久啊?」
「當然是等到你事情都處理完然後帶我們去看花展啊。」
「你是認真的?」他睜大眼看往身旁已經陷入沙發的人。
「廢話,我可是很期待的唷。」柳予樂一隻手搭上上官駒肩膀,「所以如果想要早點趕我走的話,有任何事就別悶在心裡不說啦。」
洗髮精的香氣陣陣傳入鼻腔,這時候上官駒暗自慶幸柳予樂的手放的是他肩膀,而不是那靠近狂跳不已的心窩處。
如果可以的話,我多希望剛剛那些話可以不用用謊言包裝,坦然的告訴你啊。
上官駒內心的獨白,或許實現的那天就快來臨了吧?
柳予樂待在臺中的這幾天上官駒的作息他大概已經摸透:早上起床時間不一定,在不設鬧鐘的情況下自然醒大概已經是快接近中午的事。因為這樣他的早午餐會一起解決。但通常他料理的方式就是拿幾塊吐司配牛奶就解決完一餐了。柳予樂不禁想難怪他會如此纖瘦不是沒有原因的。然後他就會用電腦用一整天足不出戶也不成問題。晚上的時候再去附近便利商店買個微波食品要不就是在附近餐館解決再回家繼續工作。
這體現出上官家在教育小孩這一塊好像沒有非常盡責。換作是柳家嚴佳人絕對不會允許兒子整天窩在房間盯著電腦看,作息如此不正常,就跟廢人沒兩樣的生活。
柳予樂在上官家住的第五天,大約天才剛亮時,一樓的電話打破了晨間的寧靜。睡在距離樓梯口比較近的柳予樂罕見地被鈴聲吵醒。他見上官駒的房間毫無動靜,便自動走到樓下接聽來電。
「你好?請問要找誰?」
『抱歉??請問你是?』話筒那傳來的是柳予樂從沒聽過的男性聲音。
「我是上官駒的同學,寒假幾天來找他玩。需要我去叫他嗎?」
『他媽還沒出院嗎?』
「嗯。好像聽說還要再觀察一陣子。請問??」他不確定這麼問妥不妥當,柳予樂卻有股直覺認為對方就是上官駒的爸爸。「你是上官的爸爸嗎?」
『是啊。』這句回應是他沈默了些許時間才做出的簡短回應。當中飽含了就連外人也能感受到的沈重與疲累。
『那駒他最近還好嗎?』
在上官家待了那麼多天,柳予樂也從沒見過任何全家福展現在房子任何角落。好像對於這個家庭來說,團聚是一個不可以被觸及的禁忌話題。
他也不知道說實話會不會造成上官駒不開心。以一個外人來說,他既然已經接觸了這個地方一直解決不了的問題,現在開始逐漸滲入,那麼他就有責任承擔部分責任。
「他最近過得很好。」想到上官駒最近認真投入的表情,柳予樂不自主地笑了出來。
『??爸爸!』稚嫩的幼女雀躍聲雖然有些模糊,不過柳予樂聽得出來是對著他們這邊喊的。
也就是說,上官的爸爸現在在小三那邊嗎?
「上官先生,我不知道由我這個外人說這些合不合適。可是我認為你們一家三口應該要找個機會坐下來談談。不管是要離婚還是繼續住在一起都是。」
『駒沒跟你說過我的壞話嗎?』
「說慘了呢。」柳予樂笑著說。
目前這樣觀察下來,柳予樂對於上官文祥的印象就是典型的不負責任,丟下原先家庭過著逍遙自在生活的自私男人。這是他的選擇,即便得承受母子怨懟,他還是這麼做了。躲不過指責他還是決定這麼做。如果換個角度,站在他的立場想,會不會是這個家庭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事情總有一體兩面,光是靠一昧指責外遇者的過錯不見得能解決問題,即使柳予樂也很無法諒解上官文祥的想法,也認為他是個作為父親中的不良示範,他還是想知道上官文祥的心情。
上官文祥苦笑著,『抱歉啊,讓你看笑話了。我這裡還有事情得處理,暫時走不開。我可以厚臉皮地拜託你再幫我照顧駒一陣子嗎?以前駒他個性比較開朗,不像現在這樣容易發脾氣。我想,果然還是跟他外公過世有關。畢竟在他跟他媽還沒出車禍之前,我們是雙薪家庭,對於駒的成長過程幾乎無暇投入太多心力。他的童年都是跟他外公一起度過的。』
「出車禍?很嚴重嗎?」外公的事他有過耳聞,不過車禍嗎?這還是柳予樂頭一次聽說過曾經發生過這種事。
『住院住了快三個月左右。駒的膝蓋處嚴重骨折,他媽媽還因為這樣得了創傷癥候群。為了復健,駒晚一年入學,所以照理來說他應該比你還大才對。他有因為這樣對大學生活有任何不適應的地方嗎?』
原本柳予樂下意識想回答沒有,然而在最一開始認識上官駒時他給人的陰鬱氣質,還有試圖封閉自己的行為??都讓柳予樂可以以同情眼光理解這所有。
「不會。我看不出哪裡有異狀。而且我們寢室常常一起煮火鍋或去外面吃,他也都會跟著一起。」
『那就好。我還擔心他會不會因為身邊的人都不是同屆的內心有芥蒂。』
「冒昧請問一下,剛剛那聲爸爸是你的女兒嗎?」
『被聽見了啊?這件事麻煩先不要跟駒還有他媽說。還在讀幼稚園,眼睛跟駒簡直是一模一樣。』想必這時候上官文祥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表情是開心的吧?
柳予樂不知道該恭喜還是重申上官駒才是他法律上有親屬關係的小孩,事情麻煩的點就在於,到頭來,他終究只是個外人。立場尷尬讓他不管做什麼都感覺怪奇怪的。
『我會讓他們母子跟這個新小妹見面的。』
「連上官媽媽也要嗎?這樣做真的好嗎?」光是想像自己老公外遇還要去面對外遇生下的孩子,柳予樂就替麥禾榛覺得心痛難受。
『我只是要他們看清事實。等你到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知道了。』這句話對現在這個年紀的柳予樂來說一點效用也沒有。正因為年紀有差距,他們的經歷落差太大,才會讓柳予樂更無法理解當中的意涵。
『同學??我該怎麼稱呼你才好?』
「柳予樂。柳樹的柳,給予的予,快樂的樂。」
『真是個不錯的名字。予樂同學,我們今天說過的這些話麻煩對誰都要保密。我暫時還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駒有妹妹的事。另外,駒的事情就拜託你了。抱歉啊第一次聊天我就請你做這麼多事。』
「沒關係,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來陪上官的。」只不過柳予樂腦中頓時閃過徬徨,不確定他為上官文祥做的這些事對上官還有他媽媽會是好的嗎?
『駒能交到你這麼熱心的朋友真的是太幸運了。除了艾茜妹妹以外,你是第二個願意這樣幫他的人。你認識艾茜吧?』
「我知道,她是我們的學姊。」
接著,一陣孩子的嚎淘大哭聲傳開,柳予樂大概也知道這通話應該結束了。
「你先去忙碌吧?上官應該也快起床了,讓他看到我在亂用他們家的電話聊天可就麻煩。」
『也是也是。那就先這樣,謝謝你啊。』
好險柳予樂在掛斷電話之後二樓還是一片靜悄悄的。看來上官駒暫時還不會醒來。看向掛在牆壁上的時鐘,現在也不過快八點而已。他在梳洗過後回房換裝,搭上外套離開上官家。
往早餐店的方向邁進,心裡盤算著該買什麼早餐上官駒這傢伙才願意塞進胃裡?
這時,他手機響起。
是蘇盼盼打來的。可是她不是用通訊軟體,而是直接撥打越洋電話。
現在這時候美國時間應該已經半夜了。柳予樂一接起的瞬間,他什麼話都還沒說,蘇盼盼像在宣判死刑異常冷靜的聲音對他說:『樂樂,我很抱歉。我大概有好一陣子暫時不會回臺灣了。』
柳予樂走路的動作瞬間凝結,更多的不解就仿若這一陣陣怎麼也不會止歇的冷風,持續往他身上撲來。
「怎麼說?一陣子?大概多久啊?」
『我爸媽他們果然還是希望我不要繼續待在T大唸書。所以他們就藉由這個機會把我帶去美國,要我先在那邊的語言學校把英文練好之後,再轉入當地大學就讀??直到取得學位。樂樂??我盡力了,可是他們態度非常堅定。』
「沒關係啦,他們再怎樣都是為了妳好啊。」
『你還不懂嗎?』蘇盼盼的這一聲反詰如一把利刃將他們的關係一分為二,理出一道逐漸擴張的間隙。『我的言下之意就是我們很難繼續下去了。樂樂,我很不想這樣說,但如果我現在不先狠下心,之後只會讓你更難受。我喜歡你,但我更不希望因為我而讓你受傷啊。』
「不過就是妳在美國唸書而已,有那麼嚴重嗎?好啦我先去買早餐,等等回去再打給妳好嗎?」
『不用了。』即使柳予樂看不見蘇盼盼表情,透過聲音他大概也聽出對方正在哭,『樂樂,抱歉我真的很自私。你儘管討厭我,恨我,但我不要讓我家的人再有機會見縫插針嘲笑你。你不知道我爸媽、我親戚他們有多麼勢利,每次他們在討論誰家小孩成就多好時,都會藉著拿你出來調侃。我真的很難過??』
柳予樂乍聽之下固然驚訝,但他仍維持一貫的心平氣和,絲毫不被這些事實打擊。
「隨便人家怎麼說啊。反正我們家不有錢是事實,我姐還休學,可是柳家不管做任何事都問心無愧。至少我們拿出來的都是腳踏實地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的成果,才不會被別人的閒言閒語給輕易打倒。盼盼,妳不要哭了啦,我會等妳的。在美國生活要加油喔!」柳予樂的每字每句充滿溫度,聽得蘇盼盼哭得更是大聲,因為聽見女友的情緒崩潰,讓不捨的他難免濕紅了眼眶。
哎唷??我自己倒也事情挺多的呢??柳予樂無奈看著清澈的藍天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