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a pro nobis. Et quacumque viam dederitfortuna sequamur.(為我們祈禱吧,無論命運之神指引的是哪一條路,我們都會跟著走。)」
她脫下保暖的手套,平靜下來,以接近界線的速度詠唱。
大氣微微震動,以阿爾托莉雅,氣流密度提升至可視,翻滾的風從四周聚集包覆劍身,吹動她的金髮。
「Per l’aer perso.(通過黑霧。)
quella pacifca oriafiamma!(倚平和的金焰。)」
阿爾托莉雅甩下舉在胸前的刀刃,自電梯門前,邁步跳躍。
一刀晃耀光芒,伴隨揮刀落下的暴風割開結界。
對魔術而言,咒文不過是給予魔術師的自我暗示。
燃燒的魔術跟一把武器相同,從一開始就決定了其性能和擁有的力量,無論哪個魔術師使用,都不會有效力的差別。
詠唱則是讓威力產生分歧的關鍵,咒文就像鑰匙,詠唱是為了啟動刻印在體內的魔術。咒文內容可以深刻表現出魔術師的性質,除了含有啟發該術式必要的固定關鍵字眼,詠唱的細部則根據各魔術師的喜好改變。
而喜歡誇大、嬌柔造作、容易自我陶醉的魔術師,詠唱往往都很長。不過光是詠唱增長,威力也會因此大增也是事實。給予自我的暗示越強,從自身導引出的能量也能向上提升。
從這方面來談,阿爾托莉雅的詠唱可說是十足優秀,既不誇大也不過長,用最低限度的韻文以及使人精神高昂的話語,詠唱的發音連兩秒也用不上。
咒文詠唱的組合形式和速度,讓物質界動作的迴路聯繫,她展現令人驚訝的靈巧。如同受精靈祝福的踏風而行,滾動在阿爾托莉雅四周的風宛若自有生命意識,凝聚的空氣改變光線的折射率,讓處於暴風中心的她身影看來飄忽虛幻。
沒有暗殺者那樣熟練的手法跟足以避開所有結界的柔軟,不可能在完全不觸發的前提下前進;但阿爾托莉雅對魔術結構的精通熟練,和明快的決斷能力,讓最初的結界層得以穩定的逐步拆解。
高舉的長劍對著不可視的裂縫切割。
阻礙無聲無息的消弭,她才敢踏出下一步。
一刀刀看似凜冽銳利的大弧度,實際上堪比外科手術精細,
就像是實體的陷阱,普通世界的常識並非完全在魔術世界中格格不入,甚至可相互比照概念套入使用,使形式的設計具有更加多樣的變化。
所有一切無論連動式、觸發式、偵測式,就像拆除炸藥,錯綜複雜的電線中必然有條是解除引爆機關的安全裝置。即便最為精湛的陷阱製作者,都必定會留有安全機關以便免自己有拆除必要時得全身而退。
故意留下一線安全機制,或說後門甚至是說為破綻,這個道理不論在何處都適用,不然全世界的恐怖份子都會倒大楣的。
抽身後仰避過沿既定軌道運轉的結界牆,單手劍輕盈的順她纖細的手臂延伸,輕巧的轉換重心,飽含力道的再次往虛空揮劍。若不是天生雙眼的能力,一般的旁觀者都只會認為那是散發著嚴肅卻又令人屏息的美麗劍舞。
一路下來至此二十層,阿爾托莉雅第一階段的目標放在藏於走廊地毯跟牆壁交接夾縫間,因色彩相近幾乎難以察覺的寶石上。再來只要把結界基石拆除,就可以完全讓所有結界完全停擺。
她不敢保證每解開一層結界是否可能存在觸發式設計,阿爾托莉雅一方面專注在眼前的結構,二方面也隨時警惕左右跟後方可能反撲的機關。只有以速度取勝才有辦法同時顧及四周,切爾西靴隨著魔術師的步伐發出響亮的金屬敲擊聲,規律的嗡鳴止聲,在只有她一人獨自奮鬥的長廊上迴盪。
「不愧是色位魔術師的陷阱。」
只要沿著破綻切割,照理而言就能讓結界停擺,但超乎原本預期的,方解開的結界卻又在身後陸續「癒合」。擁有自行修復能力的魔術式都是為保持現狀而設下,就如若要使敵人無法接近牆後的目標,除了設計一道無法繞過、也無法翻越的後牆以外,無論鑿開多少次都會自動復原的阻礙,也是削弱敵方體力跟精神力的一項方式。
但這些結界癒合的速度並不至於將人困死原地,對她而言那些自我修復的速度頂多拖延返回電梯門的時間,毫不妨礙一心一意只顧前進的挑戰者。只要決心拜訪魔術師工房的人,基本上都應是有自斷後路的破釜沉舟覺悟,會產生半路而逃的懦弱者打從開始就不會有自闖虎口的想法。
再加上如要編寫自我修復的術式,即表示供應魔術式的魔力必定足夠。初學魔術的學徒會利用魔力計的測量,判斷一魔術的危險性;而只要是長期鑽研魔術培養出經驗的魔術師,都可以藉由感官約略估算出魔力量的高低。
姑且收刀入鞘,她定睛以魔眼再次掃視一路走來,與還未涉足的空間。
「……」
但因為太過震驚,阿爾托莉雅連驚嘆也發不出,找不到適當的措辭紓解心中的錯愕,只留沉默再次拔刀。
以普通人的視線而言,駐足在阿爾托莉雅的位置,還只能遠遠的朝盡頭的長型窗戶遙望,連轉角的三角空間也看不見;但在魔術師的視野中,整條走廊的魔力量已經到達刺眼的程度,越是往遠端觀望,層層堆疊的魔力就像濃霧蒙蔽通路。跟劍兵瞬間放出的魔力量不相上下,只需再多望一秒都會讓雙眼疼痛。
單純的結界不需要如此高濃度的魔力,但早在結界外側時她卻沒有感受到這一切的異常。絕非是因阿爾托莉雅粗心大意,而是結界本身的掩蓋功能發揮的淋漓盡致,且正是有如此寬厚的結界牆才把一切觀測可能封鎖。
結界並不是為構築成迷宮而設計,阿爾托莉雅咬緊牙剖開最後的幾層結界。雖然這種恢復速度對擁有清晰判斷能力的魔術師來說算是緩慢,但這對缺乏高階思考能力的看門犬而言已經足夠。
她終於意識到,她所切開的每層結界不過是最外層的附帶品,都是為了阻撓更後面的某種東西被放出來。
越加前進一步,更是感受到自己深陷泥淖。
會需要高能量的魔力,就表示這個迷宮不只是單純的結界和機關那樣簡單,即使是要供應招來的魍魎,如果不是極大數量抑或高階的使魔,這般龐大的魔力感測實在說不通。
避免雙眼被灼瞎,再次望了眼後面近乎回復原貌的結界,改變想法試圖直接繞過結界基石,繼續往走廊盡頭直入。
後面。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瞬間一如被俘獲的顫慄與悸動。
直覺迫使阿爾托莉雅往後看,一股濃縮了一生可見之恐怖的幻象擄獲了她。
雖然不是熟面孔,但阿爾托莉雅也知道那是什麼。
因怨恨殘留於世,受外力遭扭曲的靈魂。
那是缺乏正確實體的魍魎,夾縫在冥界和人界的化外之民,或說,惡靈。
雖然直覺讓她提早看見了敵人,但身體跟不上思考,她來不及反應突如的襲擊。
就算現在拔劍,正面承受的力道必然會把她往再次癒合的結界方向推,到時撞上的不是無害的牆面,而是不折不扣的捕獸夾;如果要閃避,她和惡靈間的空間連轉身也不夠;若不拔劍,這絕對是最糟糕的選項,看似無力卻是尖銳的手爪不會在身上留下傷痕,但卻會撕裂人類的魂魄。
下意識的觸碰刀柄,像是要見證末路似的瞪大眼,可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一抹紅光從視野餘光閃過,朝人撲來的惡靈立刻灰飛煙滅,連影子也消失無蹤。
「抱歉違抗您的意願。但吾主若有危險,我無法坐視不管。」
槍兵在她身旁低聲道歉,平靜卻是莊重的聲音把人拉回現實。
和現代時空相牴觸突兀的長槍握在他手中,但槍兵身上的穿著卻是先前在阿爾托莉雅放出使魔偵查,防禦工房時的同一套服裝。
這兩者搭配在一起的奇異效果,好比一個特攝電視劇中負責大型道具的道具助理,因趕著收拾道具又放不下就要開始的慶功宴,卻迷了路而抱著等身大的怪獸套裝在高級餐廳走廊上迷惘。
比起讓人吃驚,難以言喻的微妙更勝一籌。
他像是知道御主眼神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的頷首放下手中的雙槍,「雖然不是很清楚這個時代禮服的形制,但因吾主曾說這套服裝合適,我就記下了。服制的變化只需在靈基上……」
他話還沒說完,視線依舊是恭敬的望著御主,破魔的薔薇卻再次撕咬了由魔力構成的另一名惡靈。
「不要緊。剩下的繼續由我處理吧。」
「是。」
不再多提服裝合適與否的話題,槍兵再次靈體化,同槍的影子消失在走廊上。
該是向槍兵道謝才是,但阿爾托莉雅並不想因此鬆懈,解除全身的緊繃。維持高度的謹慎卻不致縮手縮腳,凜然走進魔力組成濃霧的空間,專注強化感官使她得以敏銳的兼顧四周。
「Repeat.」
風墻從未消失過,但在重複的咒文疊加上,狂風的強勁就像拒絕一切外物。氣流分子攪動形成咆嘯,排除四周的大氣,折射光線,完全把阿爾托莉雅的形貌包裹掩蓋。
風的怒號並不能使她的行蹤隱形,但只要更勝那些看門犬一籌,不見形體的魔術師屢屢讓惡靈的攻擊撲空。
就如最初的衝刺,結合踩跳的步伐更往走廊深處。
旋轉腰身,配合劍吐出肺中的空氣大喝。
「哈!」
她的劍就如一閃而逝的流星,銀光從風墻內切出抹消魍魎。
不放過從背後襲來的幽魂,壓低身子被過劍身突刺。
堪比行星軌道的優美,她的劍法明快而凜凜,對人產生威脅的武器,在她的手中卻如十字架般莊嚴。
連貫的動作實在太過精練,如此讓人完全感受不出魔術師特質武藝,絕非一朝一日即可練就。但就如槍兵精通雙手的攻擊方式,以阿爾托莉雅來說,魔術和武藝兩者皆為「實」,兩者配合的精密酷似機械,相容得天衣無縫。
幽魂無法殺死,對於這般以概念存在於世的現象,只有削弱或是截斷它們依憑顯示的源頭才有效果。就破魔之槍那樣破壞核心的靈核是最直接的方式,而阿爾托莉雅的做法則是運用魔力的相互抵銷,讓魔力不足以支撐惡靈構成可以干擾人界的型態,也就是使其無害的應對作法。
就像是面對強勁的敵人,一刀一劍很難完全削弱它們,越是高位階的魍魎更是如此。接連對付十餘隻的幽魂,疲憊就快大過緊繃堆積起的注意力,除非繼續不斷前進,任何一次的停頓可能都會使困倦壓過意志。
而是方突破轉角區域,她又再一次的停下。
不同事先所知,眼前的道路不見了。
更正確點的說,看得見遠方的房門,但面前卻缺乏地面可以讓人步行。
以左右牆壁為界,走廊塌陷成不自然的凹谷。就如自高空鳥瞰,走廊的下方自成異空間。伸往下方的空間頂多一層樓高,不必定睛細看也可以一窺那渾沌中的狂亂。
瘋狂和獸性埋藏在畫面的人物中。
巨大而無名的的怪物,身體前傾,外形像狗一般,不過大致仍算是兩足類的動物。牠們絕非人類,卻帶有不同程度的人性。紅色眼睛混濁的發光睨視著,合不攏的上下顎淌出液體。牠們擺出蜷伏的姿態,骨瘦如柴的爪子像是一但抓到獵物就不會放手。
眼前並不是藝術家的詮釋,沒有一樣東西是模糊、扭曲或墨守成規,每一條輪廓都是那樣銳利生動,渾沌煞費苦心地呈現了一切細節。
這根本就是地獄本身,而且是以嚴謹而客觀的方式一清二楚的表現。缺乏夢境的模糊感,就像一像耶羅尼米斯.波希根據他所觀察的恐怖世界,冷酷並嘲諷地將某些陳腐、呆版、而又井然有序的面向,以完整的、精彩、公正、而且堅定的方式反映出來。
越是寫實,就越加的叫人毛骨悚然,恐怖片中的怪物法則在這裡完全不起作用。
「這實在是太亂來了!」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考驗,埃爾梅羅爵士是賭上「足以面對所有陣營反擊」的理念在布置這個迷宮。他同意阿爾托莉雅的拜訪絕非出自好心,就算埃爾梅羅爵士對同盟具有意願,但她過於高估對方的積極性。這完全拿出看家本領的陷阱布置使人瞠目結舌,阿爾托莉雅甚至不假思索掠過這一布置是模擬著異界,深刻的相信所見的地獄是直接從異時空轉移而來。
以一般人的跳躍能力絕無法度過這項難關,只有從者超人的運動神經才有辦法。可在最終還是仰賴從者,有違至今初衷。
她想起昨夜看見魔力放出應用方式,把高濃縮的魔力想像成緊繃的滿弓,自己所需要的就是踩在弓弦上,在解除壓力的剎那彈飛。
自身擁有的魔力量不可能如那群英雄般亂來,只要耗費任何一點魔力,伴隨而來的疲倦是無法估計。可一旦吝嗇魔力的存留量,到時墮入異界的後果叫人不敢想像。
壓低姿勢,閉起雙眼想像模仿之前所見。
釋放大量的魔力讓額角滲出汗水,全身像是在拒絕魔術迴路的灼燒,疼痛、燥熱、疲倦一湧而上,但這都沒有打斷阿爾托莉雅的專注。
像是皮膚下的細胞掙扎,血管的扭動,人類的身體抗拒著被魔力侵蝕。
一瞬間,她不敢睜開眼看自己是否成功,但魔力耗盡的虛脫感讓她不可抗的往前傾倒,迎接阿爾托莉雅的,是最終目的的房門。
短暫的鈴響戛然而止,不似等候著人般,稍過了會房間的主人才打開門扉。
「真是意外。」
阿爾托莉雅跟著爵士,穿過一長溜的房間。酷似二十三樓固有的裝飾那樣,華麗之中帶點粗俗,闊綽之中趣味低劣,最後來到小客廳。
這是一個八角形的小房間,蒙著粉紅色的緞質壁衣,外加印度的平紋細部;扶手椅木頭漆金,樣式和布料古色古香;兩張圓形的漂亮水彩畫跟其餘家具十分和諧,使這個小房間成為唯一有點情調的屋子。
在這個被布置做特殊用途的房間裡,其餘的家具是斯圖雅特王朝的古老衣櫃,裡面擺放滿了盧卡.德拉.羅比亞等文藝復興時期的瓷器與作品;還有一些古代扶手椅,喬治一世,安妮女王或坎伯蘭公爵或許在上面坐過,其中有兩把扶手椅裝飾著縷刻的盾形章紋、三朵英國薔薇,上面有一頂王冠,在藍天的背景下閃爍發光,顯而易見是從哪個王公的古堡家具儲藏室裡得到。
一架羅萊和布朗些用巴西香木製成的鋼琴,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大小像小人國客廳裡的鋼琴,但在狹小和響亮的琴音裡,卻包含著整個管弦樂隊的音響,吟唱出貝多芬、海頓、格雷特里、和波爾波拉的傑作。
再往裡,無須介紹,這應該就是埃爾梅羅爵士作為臨時使用的書房。
這間房間是不折不扣的博物館,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形容方式。收集了整個礦物界的樣本,這些樣本可以分成可燃、金屬和巖石三大類,全都依照最嚴謹的順序貼上標籤。最拗口的菱形六面結晶體、化石樹脂、鈣鋁黃長石、鈦輝石、鉬鉛礦、黑鎢礦和鈣鈦礦不染一點灰塵;從調黃金這些金屬,同樣身為標本,毫無價值高低差別的擺放一起。
一本合起的書擺在桌邊,牛皮固定有金屬零件的封面疊了副細框眼鏡,就好像不久前房間的主人正扶著額頭專注閱讀。
房中除了人以外剩下唯一的活物,只有插在花瓶中的銀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