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所謂的一見鍾情,作為部落裡唯一的一位祭司兼占卜師的我,是如此深信著。
依照部落裡的傳統,祭司的職位是世襲的,向來由長男繼承,而且很奇妙地,總是一脈單傳也沒有誕下女孩過,直到我這一代都沒有任何意外發生,想想也覺得十分奇異;祭司天生就有著神奇的能力,那或許是所謂的神的眷顧吧?在我們朗夏族裡面,流傳著這樣的說法:朗夏族是水之女神的末裔,而祭司則是其中擁有最濃厚神之血脈的人,因此一生下來就擁有操控水以及治癒和占卜的力量。
和平而普通的日子雖然無趣,卻也讓人安心,部落裡的所有人連同我在內,都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因為我們的部落所在的地點十分偏遠,遠離了大陸上各大強權的爭執,也沒有什麼特別有價值的資源,至少族人們跟我都是這麼想的。
我們都沒有想過,祭司的力量在那些王者的眼中,是十分有用的工具。
絕對準確的占卜,比起白魔法師和醫生更加優越的治療能力,甚至能夠操縱水——在那些有野心的王者心裡是非常有價值的,這一點我在很久以後才了解到。
當那位女性旅人來到朗夏的部落時,族人們依照傳統盛大地歡迎了她,在營火宴會裡我看見了她,只看了她一眼,立時便有種心臟遭受強烈撞擊的感覺,為什麼會那麼狂熱地愛上初次見面的女性,我也不知道,只是迫切地想認識她想了解她,知道她將會在部落停留一陣子時,我幾乎狂喜地無法自制。
她的名字是納莎莉,是從卡巴那倫多帝國來的學者,她和我可以說是一見如故,她幽默而機智的談吐使我深深著迷,博學多聞的程度連我也為之驚嘆——身為祭司,我必須研讀大量的書籍,也曾經到帝都留學過,在那裡見過不少學者,也很少有像她一樣的人物。
處於熱戀中的我,對於她所說的話語沒有任何懷疑,也沒有想過她可能不僅僅只是個學者——我四處領著她在朗夏的領域遊覽,每到一處景點都會逗留幾天。
直到分別的那天到來,她說希望給我一個驚喜,而我也不疑有他地跟著她來到部落的廣場。
「米諾瓦,」她這麼喚著我的名字,「你有一張很好看的臉,還有一顆純真的心……這張臉因為痛苦扭曲的樣子會是什麼樣呢?」納莎莉忽然笑了,笑得十分異樣。
「納莎莉,妳怎麼了?」
「該是夢醒的時候了。」納莎莉笑著說道,高昂的語調帶著我不曾聽過的冷冽殘酷。
不曾聽過的奇異話語從她的口中吟誦而出,或許那是咒文吧?只在短短的一瞬之間,整個部落就陷入了一片火海——房屋被烈火迅速地吞噬,連草木都燃燒了起來,族人們慌張地逃竄,只是衣角沾上一點火星,就快速地變成了火人。
讓聽者幾乎凍結的淒厲慘叫不時在耳邊響起,很奇妙地,族人們似乎都看不見納沙莉,那個冷笑的我所不知道的納沙莉。
那絕對不是普通的火燄,我雖然不知道火苗燃起的原因,卻還是奮力地運用祭司的力量,試圖阻止蔓延的火勢,可是不論我多麼的努力,都無法用水澆熄那些火燄,不,那樣說不夠精確,應該說那些火不管被澆熄幾次,都會再度燒起,剛治療好的皮膚很快又被新的燒傷給覆蓋過去,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族人們一個又一個的死去;水之女神的護佑,讓那些火焰傷不了我,可是我卻救不了任何人。
他們沒有怨恨我,甚至還要我不要為他們浪費力量,每耗費一次力量我就覺得自己幾乎快要倒下了,我的臉色大概是慘白的吧?我深深地憎恨著自己的無能為力,不斷地重覆著救人的舉動,直到最後一位族人在我的懷中斷氣為止。
我愣愣地看著那些殘缺不全的屍體,幾乎無法想像那些曾經是跟我一起歡笑的族人們,極度的悲傷讓我什麼也說不出口,甚至也無法從地面站起,只是呆然地看著眼前的煉獄——什麼都沒有剩下的煉獄。
「你哭了呢,米諾瓦,」納莎莉溫柔的耳語此時卻顯得那麼刺耳,「果然還是很好看,所有阻礙都清除了,跟我走吧。」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像是蛇一樣的銀色鎖鏈忽然從納莎莉的袖口竄了出來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捆住了我的身體,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鎖鏈甚至繞住了我的項頸之後化成了項圈,項圈上連著一條鎖鏈,另一端被納莎莉拉在手上。
「妳這是要做什麼?」我這麼問道,「為什麼要傷害我的族人?為什麼要把他們如此殘忍地……全部殺死……」我的聲音顫抖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無法抑止的哀痛。
「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你會跟我離開這裡嗎?水之祭司米諾瓦……你的力量皇帝陛下非常地感興趣。」
「魯維那魯特嗎?」我非常無禮地直呼了卡巴那倫多帝國,又被稱為火焰帝王的那個皇帝名字,「說到底妳根本不是什麼學者吧?炎之魔女——法蘭絲菈。」
「哼,我還以為你單純到連這點都不會發現呢。」納莎莉或者該說是法蘭絲菈冷哼了一聲。
「那種炎術,不是普通魔法師所能使用的。」我這麼說道,語調冷靜到我自己也不敢置信。
法蘭絲菈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默默地在地面上畫好了傳送用的魔法陣,然後催動了術法將我帶到了卡巴那倫多帝國的宮廷,帶到了魯維那魯特——那個皇帝的面前。
「皇帝陛下,屬下將您要的人帶來了。」法蘭絲菈虔敬地跪在魯維那魯特的面前,而受制於她的我狼狽地趴伏在地面——那些該死的鎖鏈不知怎麼搞得簡直像有千斤重一樣,我連抬頭都有困難,那位帝王似乎對於這樣的景象覺得很愉快笑了幾聲,那瞬間我幾乎有想死的衝動。
「那朕也依照原先的約定,將妳要求的東西賞妳吧!」威嚴的男聲這麼說道。
「多謝陛下的厚賜。」法蘭絲菈非常欣喜地說道,我從她的聲音可以聽出這一點。
「我想看看水之祭司的臉,法蘭絲菈,妳就別欺侮那個小子了。」魯維那魯特這麼說道。
那些重量忽然消失了,我本來沒有抬頭的意思,一隻有著劍繭的手擒住了我的臉,我看見了那個被稱為火焰帝王的男人魯維那魯特,直視著他的眼睛,像是火焰一般熾熱的紅色眼睛,和有著剛毅線條的面龐。
「簡直像是女人一樣的臉。」他的話語帶著嗤笑的意味,不過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我暗自催動了水之力,對著他的腹部狠擊——儘管我的力量被法蘭絲菈抑制了不少,但是這點程度的攻擊還是做得到的。
「呦!個性還挺烈的嘛!」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那個男人很輕易地閃開了我的攻擊,「法蘭絲菈,帶他下去吧。」
「皇帝陛下,需要給他一點教訓嗎?」法蘭絲菈的眼中閃著嗜虐的光芒,也真難為她之前為了博取我的信任而裝成一副淑女樣。
「不用了,讓妳教訓,那小子大概就沒命了。帶他到那裡去,之前幫他準備的地方。」魯維那魯特擺了擺手。
「屬下遵命。」法蘭絲菈恭敬地行禮過後,將我帶到了一處宮殿——其實我以為自己會被扔進大牢,因此覺得非常意外。
「你真該慶幸你的好運,米諾瓦。」法蘭絲菈離開之前對我這麼說道,「陛下是個仁慈的人,不然以你的無禮行為,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沒有多說什麼,也不想看著法蘭絲菈,那個我曾經深愛過的女人,她究竟有沒有愛上我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那雙橄欖綠色的眼瞳,總是讓人無法看透、無法捉摸。
我在那處宮殿,那處精美的牢籠住了下來。
總是習慣性地被同樣的惡夢在夜半驚醒而淚流滿面,夢醒了我的心卻裂成了碎片,要如何拼湊回原來的樣子呢?
不只失去了自由,連自裁的權利也不被允許,這樣的日子還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