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這天整晚就找不著高靜,原來她在這裡飾演怨鬼。
後來他們仔細問,才知道十多年前死去的少女名叫梓盈。
她徐徐說出自己的過去。
「我是一個患上了絕癥的人。我的家人也是如此,看來那是家族遺傳了。然而,我從想過病發的日子會來得如此早。這些病奪去了我的所有,家人、財產、朋友……那時就只我一人在等死,我覺得這個世界再沒有值得留戀之事,所以在某一天就決定了自殺。只是……」梓盈幽幽地說,說到一半又若言又止。
「只是什麼?」書炫和時語同時問。
「我還有一個掛念的人。他是我在一年級時認識的男朋友。當他後來得知了我的病後,都在我的身邊陪伴我,還說了什麼一直陪妳走到世界的盡頭。當所有人都當我是個怪人、怕了我、離開我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我的身邊。
「走到盡頭……死後的世界大概都包含在內吧!」梓盈再說。
「你怎麼要這樣做?你還有一個深愛你的人。你知不知道他可能會埋怨自己對你未夠好。這一種內疚會一輩子成了他的負累。」時語抓著梓盈的手臂,沾上一堆白色的粉末。
接著,梓盈坐在地上,流下淚。
「對不起,治療帶來的痛苦實在太大……
「我很後悔做了這個不負責任的決定。到了最後一刻,我才想起他。然而一切已經回不了頭,我注定要與他陰陽相隔。
「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會讓愛人跟我一起承受痛苦。這不是愛情的真締嗎?」她說。
「然而,既成的事實不能逆轉;逝去的生命不能復生。我只希望盡自己的力量修補這段情。雖然我過去的決定可能很討厭……可是,在我的靈魂離開這個世界前,我有一事相求。」梓盈再說,哭聲稍微平緩下來。
「你說吧!我會幫你。」時語有點激動地說。
對於這個女生的愚蠢決定,時語內心所思開始改變,同情的想法比斥責更大。
事到如今,難道斥責會有用處嗎?
一個人面對的痛苦,又是我這些外人能了解嗎?
不要自作聰明替他們做判斷!
「我希望你去把他的一件常用的物品拿過來。」
「你要這個做什麼?」書炫對此要求不甚了解。
「我只是想,帶上他的物品,把對他的思念寄託上去。所以呢!你能替我到他的辦公室嗎?」
梓盈的男友與她是同學,那件事發生的幾年後,他也讀完大學,而且獲得博士學位。最終,他回到這所大學擔任助理教授(Assistant Professor),擔任研究和教學工作。
此時,梓盈遞上一張紙,而且開啟了手上的手電筒。
紙上的內容是一個網絡截圖,那個網頁就是大學裡的部門分頁。
人文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系---何博文博士(Assistant Professor)……
上面有他的CV,圖片中的他看起來一副年青有為的樣子。書炫屈指一數,數算著他今年的年齡。
「十多年前他應該是三年級生,今年也頂多不過四十,跟這張相片吻合。」他說。
「嗯。梓盈,我們會幫助你完成心願,請在這裡等我們。」時雨把梓盈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輕輕的搓著。不一會兒,兩人的手搓出了溫暖。
※※※
臨離開洗手間前,梓盈告訴了博士的辦公室:第三學術樓七樓,二一一號房間。
他們來到校園外面的大道旁,涼涼的夜風襲面而來,順道帶走了身上的鬱悶,呼吸也頓時順暢了。
夜深的大道很寧靜,巴士都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往山下行駛,這路間中只有一些來自附近富人區的蹻車經過。
時語凝視著富人區的房子群,那裡種植著一些特別的樹,樹梢優雅地垂下。枝葉互相交錯,像是在盤縈著身子,跳著舞一樣。
他們繞過天梯,從下面進入第三學術樓。此時已經過去了辦公時間,平日進出的入口早已降下了一道透明的閘門。有見於此,他們走到另一道側門外面的升降機。
此升降機平日都被用來運貨,連同鐵門的四道牆壁都染滿了白色的粉末,空氣中混雜了水泥、甚至是垃圾的臭味。
時語眉頭深鎖,併命忍著漸漸泛起的嘔吐感。書炫也露出一個苦瓜臉,把衣服往上拉,直蓋過鼻子。
七樓的走廊是一片燈火通明的景況,可是前往餐廳的方向還是關閉了。
他們走到二一一房間前,門牌貼上了臨時寫下的名牌:Dr. Adrian Ho, Department ofSociology。Adrian大概就是何博文的英文名字吧!
房間門外有一個男生站著。他挺著畢直的身軀立著,鏡片底下的雙眼成了一道橫線。
「你們是進行任務的嗎?」那人問。
「是的。我們已經見過梓盈了。」
「好,這個學期博士都在進行研究,你們最好也不要耗他太多時間。」
書炫推開門,進到裡面。
只見一個人身穿著白色長袍,戴著一副圓框眼鏡坐在電腦前。
「請問你們為甚麼事而來的?」博文一臉正經地問。
「是為了一個深愛你的人而來的。」時語說。
「梓盈,你還記得這個人嗎?你們曾經在十多年前相愛過……」時語見到博文的臉容有了反應,就繼續說。
「本來我也想盡快從這個傷心的結局中走出來,可是最近的傳言,我也留意到了。」博文說。
「剛才我們見過她,她託我們找你完成她未了的心願。」時語道出剛才遇見鬼魂的事情。
「你們想要,一件物品?」
「是的。最好是一些能夠代表這段情的物件。」
「如果你這樣說……我有一樣東西保存了十多年。」博文從抽屜裡掏出一個白色的錦匣,裡面放著很多枯掉的植物枝葉。書炫和時語也說不出它的名字。只見它有一根幼細的莖,梢上掛著很多個褐色的花蕾。
枯掉的枝葉表面還是以往的光滑細嫩。如這段封塵已久的愛情一樣香醇。因為,思憶交錯的時刻依然停留在初戀的那時,就一直保存到永遠。
花永遠保持盛開的模樣,即使早已枯掉。
時語張開自由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接下那束枯掉的花。怎料,其中一個花蕾掉下來,在地上散開。
「對不起!那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時語的心揪得緊緊,一臉歉疚地說。
「不要緊。過去這麼久,枯掉的花總有掉下的一刻。」
「謝謝你。」時語不再耽誤,趕緊道別後就走。
書炫和時語沿著過來的路返回梓盈等候的地方。
「剛才,你怎麼一直就不說話?」時語開口問,打破了沉默的晚上。她繃著臉,不曉得是不是為書炫看起來不感興趣而惱。
「我在想一件事情。」書炫趕緊回答。
「說。」
「花蕾落下的一刻,我就想到:相遇過的人,是不是都有緣盡的一刻?」
「此話怎說?」
「看見那束花,我就把它拆開兩部分:枝葉和花。枝葉就是人的本身,花就是一路上遇過的人。」
書炫凝視時語手握著的枯花,看見有些已開花,有些卻一直含苞待放。
有些情誼能開花結果,可是有更多未及開花就落下了。
「死亡就是分割一切的利刃。此時懸在梢上的花,也許都是一觸即碎。什麼再續前緣,也許都是自欺欺人的說法。
「抱歉,我說得太悲觀了。」書炫為自己安排退路,畢竟他不希望破壞時語的心情。而且他也不能捉摸她的想法。
「不,你說的或許也有道理。只是我不習慣bad ending。就算是壞的結局,我都想用甜的蓋過苦,就好像這束枯掉的花。」時語說道。
晚風吹過,鑽進兩人緊貼的手臂上。原來一直以來,手臂因為緊貼而冒汗。
「我也不喜歡。不過寫作的路上總要給自己嘗試,試著怎麼叫作『刻骨銘心的痛』。」
「也是的。套路都被讀者看穿就不好了。」時語說。
「如果你這樣說,即是你沒寫過bad ending的故事?」
「沒啊!你有?」
「我也沒有,可是待他朝筆風成熟之時就會嘗試新事物。」
「那個,我們把你要的東西拿回來了。」時語把手心裡的枯花交給梓盈。
梓盈盯著它看,寶石黑的眼眸閃出光輝,在那曈孔裡逐漸旋出一層一層的回憶。
她深吸一口氣,開始清脆地唱起歌。
「能夠認識你,真的很高興。
我為了我們牽著手而感到驕傲,
雖然刻下我們看著不同的天空,
你能看見嗎?現在我可以獨個兒走了……」
……
「能夠認識你,真的很高興。
雖然我只能分享我的孤單,
雖然我們刻下在分隔,
我仍然感覺到在這片天空下,我們不知為何彼此連結。」
「梓盈,這到底是……」時語問道。她聽著梓盈的歌聲,心房不禁憾動了。
「這首歌是《不會枯的花》。我和博文於2003年相識的時候,這歌剛好流行起來了。也是那時,他把這些書籤送給我。」
「儘管這些花已經枯了,可是在我的心裡,它們永遠盛開。我們的愛,永遠不會熄滅。」
動搖的心,此刻可被憾動得更厲害了。那一道防線,將要守不著。
「謝謝你,我的心願已經滿足了。你們可以走了。」梓盈閉上眼,低頭嗅著枯花。
事件完滿落幕後,一股失落感莫名進襲。
「再見。」時語空虛地說,可對方沒有回應,沉醉在憶記當中。
※※※
他們返回四樓的走道。此時,時語並不往下一個場地前進,反而默默地走向一旁的長椅,坐下去。她坐在柔軟的坐墊上,身體滑落到讓頭可以觸到頭枕的程度。
時語閉上眼,荗密的睫毛稍微彎曲,配合她優美的睡姿。
「待會兒才再破解吧!我想……」時語隔了半晌才說,然而她沒把句子說完。
「喔……」書炫也找不到任何回應她的方法,只好被繩子拖到她的旁邊,坐下。
「不知為何,我覺得梓盈的故事很真實、很動人。儘管我不曉得這個是不是真實的故事。」時語幽幽地說,字句之間流露著絲毫傷感。
「我相信現實裡有的。」書炫同意時語的話。
「嗯,真人真事改寫成故事的例子也多著呢!」時語說。
「倘若那是真事,就算只用平實的文筆也能觸動人心,因為那是最真摯的想法。」
「喔……」
兩人有好幾秒沒有說話,直到……
「那個,我可以借你的……肩膀嗎?」時語幽幽地說。
她的內心彷彿被一根刺扎著,每下呼吸都弄得很痛。
書炫還來不及回應,時語就一頭倒過來。
他的手臂觸到時語的腰際,從那裡的輕微抖動,他才知道時語在哭。
「抱歉,可是此刻的我只想這樣躺著。」她擠出了兩行淚,流星劃過粉臉,與黑髮混在一起。
書炫摸了口袋,掏出一包紙巾,遞給時語。
「謝謝你。」她抽出一張,蓋過自己的臉。淚水在上面轉瞬化開一團團無色的棉絮,一絲一絲溶化著纖維。
哭乾淚後,時語重新鼓起精神說:「好了,我們繼續破解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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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探案篇三部曲來到第二部了,鬼魂之說也順利解決了。破案過程也許寫得不好,容我在此再一次致歉。鬼魂唱歌的部分是我臨時加上去的,皆因我寫書時有一個隨機播歌的習慣,寫到那裡時剛好就在聽下川美娜的《不會枯的花》。當中一句「能夠認識你,真的很高興」更是讓我的印象很深刻。副歌與鬼魂的故事,甚至是整個交錯系列都很配合,所以我找了英文翻譯的歌詞,再用個人能力轉成中文。
希望各位喜歡,隨文附上《不會枯的花》。
「儘管這些花已經枯了,可是在我的心裡,它們永遠盛開。我們的愛,永遠不會熄滅。」
但願我們內心的花,也不會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