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上一名身穿白袍、留著墨色長髮的青年安然沉睡著,不知何故青年的周身環繞著淡淡光輝,但是當青年甦醒時,那些光輝又奇異地消失無蹤。
「總算醒了,」青年打了一個大呵欠,「可以繼續之前沒完成的實驗……嗯?」青年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周圍的樣貌十分陌生,隨後他很快意識到,這裡並不是他的居所,也不是他因為工作曾住過的其他任何地方。
「這陳設……」一級一級的層層階梯通向青年所在的高臺如同金字塔一般,而這座高臺位於一處寬廣的廳堂,從周圍沒有任何窗戶,頭頂上也沒有天窗讓天光透入的景象,青年推測自己應該是處於某種地下建物中,從牆上的浮雕跟壁畫來看,這裡毫無疑問是個墓室,「而且我還飄著……我死了?但我怎麼不記得我是怎麼死的。何況以我的身分,怎麼會有人替我建造這種墓室。」如此壯觀的墓室,更像是屬於王族的。
雖然過去他生前確實曾經替王族工作,但他本身並非王族而是巫。巫的地位確實很高,但那是屬於宗教性的,巫是王國的精神領袖卻沒有政治上的權勢,巫崇尚自然,死後的遺體是要直接火化撒入大海的,並不會像王族一樣特意建造這種大型墓室來保存軀體
「不過如果是那位任性的王者,倒不是完全不可能替我建造這種墓室呢……只是總覺得哪兒有點不對,為什麼我死了,為什麼我的靈魂還在這裡?」
生前的記憶依然非常清晰,但他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死掉的,記憶中的最後一天,他正在自家的實驗室裡調配新的治療藥劑,之後的記憶完全一片空白,直到他剛剛醒來為止。
「缺少了一部份的記憶,不對,應該說這裡的我也並非完整的我的靈魂。」看著依稀有些透明的雙手青年做出了如此判斷。
因為巫的靈魂是非常強大的,只要壽命未盡,就算身軀被毀也可以憑藉意志將靈魂凝結成實體,可是現在的他卻有些透明,雖然還是比普通的鬼魂好上不只一兩點,但是這很顯然並不是正常狀態。
青年握緊了雙拳,思考了許久以後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決定去尋找答案。尋找他為什麼會身處此地而不是進入輪迴的答案。
憑藉著巫者特有的敏銳直覺在地下通道轉來轉去,他很快就找到了通往外面的路。
「喔呀……」他有些驚訝,通往外面的路是完全封死的,為了防止盜墓賊這很正常,但是居然有人在墓室上方蓋了建築物,不管上面的建物是什麼都很反常,「看來後面時代的人並不知道這底下有個墓室呢,居然在上面蓋了別的建築,嗯,我該直接出去嗎……啊,差點都忘了我早就死了,直接出去應該也沒多少人能看見我,完全不用擔心嘛!」
恍然大悟之後青年便再無猶豫,直接穿到了地面。
「這裡看起來像是商場呢。」雖然買賣的物品除了食物跟蔬果以外,他大部分都不明白那到底有何用途,人們的穿著打扮也和過去大有區別,可是那種充滿活力的氛圍他很熟悉,「也不知道距離我死去過了多少年,商場一般會有日曆之類的,也許可以留意一下……」
「找到了,我看看……」萬幸文字並沒有多大的變化,計年的方式也沒有改變。
烏略曆3297年,而他最後有記憶的那年是烏略曆100年,他還記得在那一年的春天,是由他負責主祭百年慶典。
「該說時光飛逝嗎……這也太扯了吧,為什麼我只是睡一覺就過了三千多年啊?」青年臉上透著不解的神情,這時他突然感覺到了一股他十分熟悉,卻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氣息一閃而逝,「王?」
青年驚訝睜大了墨色的雙眼,隨後靜下心來追蹤那股氣息的方向,「是在北方吧……」幾乎沒有任何猶疑他便奔出商場追了過去,因為急速移動的關係,青年黑色的長髮隨風飛舞,雪白的長袍襯著飛舞的黑髮,又是在夜晚更是顯得十分妖異,不過青年畢竟已經死了,所以這等景象基本上並沒有被人看到。
「嘖,王的氣息到這裡就消失了。這是怎麼回事。」青年最後停在一處樹林的空地,但是周圍並沒有任何人。
至少當時他是這麼想的。
直到那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溫度從他身後傳來。
「我的巫啊,你身手變差了呢。」男人有力的雙手從後方環抱住青年的腰,從男人的身上傳來了屬於生者才有的溫度,就是不曉得男子為什麼能夠碰觸到已經是靈體的他。
「王,不要鬧了……我相信你應該可以給我一個很好的解釋。」儘管內心相當激動,青年的聲音依舊非常平靜。
「解釋什麼?」男子故作不解。
「我為什麼在三千年後會依然留存現世的理由,還有我是怎麼死的。」青年的語氣平靜地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巫雖然靈魂強大,卻也沒有強大到不會進入輪迴,即使還沒輪到下一世,他也不應該像這樣滯留在人間……因為巫也是人,就算他因為意外死亡陽壽未盡,他的陽壽也不可能有三千多年。
「真不可愛呢,你。在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向我撒嬌嗎?」男子把玩著青年的長髮,那滑順的觸感一向讓他愛不釋手,「你真的想知道?」
「我需要知道真相。」就算真相也許並不美好。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清楚,當時他並沒有生病,在那麼年輕的時候就死去,鐵定不是自然死亡。
「你是被毒殺的,或許說是被刺殺也可以,被尊王派的大臣們。飲水裡面被下了毒,讓你暫時無法使出法術以後,派出了刺客刺殺。但是,這件事情並不是我授意的。」男人的聲音也很平靜,只是透著內疚的表情很明顯沒有聲音的從容,但是因為青年背對著他所以沒有看見。
「我知道你不會下令殺死我。所以不用責怪自己。」
「你不怪我嗎?當時我身為王卻沒能阻止他們。」
「如果不是因為我自己不夠謹慎,這種刺殺也不會成功。更何況,你為我做得也夠多了。」他還記得,王一直對他很好,不過或許是太好了吧。
當年他跟王走得非常近,這讓尊王派的大臣們非常不滿,認為是作為當時巫族族長的他想要奪權。
雖然事實並非如此,但人們總是只看見自己想要看見的,也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
他們寧可相信,是身為巫族族長的他想要奪取政權而接近王,而不是王愛上了同為男子的他,將他強行留在身邊,不肯讓他回去巫族的領地。
因為王是完美的,王不可能會犯錯,就算真的有錯,也不會是王的錯,那些大臣們如此深信著。
所以才會有後來的刺殺。
「我讓他們全都替你陪葬了,一個也沒有留。」王的聲音很溫柔卻又透著殘忍的味道,「正所謂斬草要除根,那些參與刺殺行動的大臣的家人我也殺光了。」
「你……」青年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男子掩住了嘴。
「你先安靜聽我說,我殺了很多人,大概有七天七夜多芮恩河的河水都是紅色的,被鮮血染紅了。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說什麼你接近我是想要奪權的說法,他們終於明白了,如果我是奪人性命的刀刃,那就只有你是能夠約束我的刀鞘。沒有你,我只會是一個恣意妄為的暴君。」
「以前人們都以為我是仁君,但他們不知道,如果不是有你在,我對於所有犯罪者不論罪行輕重都會全部殺光,寧可錯殺也不願錯放。」
「我把你葬在我的陵寢裡面,就是你醒來的那裡,從那時候我就一直在等你醒來。還好你總算還是醒了。」
「為什麼你知道我會醒?」青年覺得很不解,「而且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你卻……」還活著?
「我當然知道你會醒,因為為了讓你再次活過來,我用王族的祕法強行鎖住了你的靈魂,只要時機到來你就會醒。王族是不會自然老死的,每一任的王都只是固定做個十年左右就把位子丟給下一代,對外宣稱已經過世,自己就跑去逍遙了。」男子手上拿著一個貼著封條的小瓶子。
「這瓶子裡面裝得就是你的另一半靈魂。」隨著瓶口的封條被撕開,青年可以感覺到自己消失的記憶也逐漸完整,力量也恢復了正常的水準可以實體化了。
一時間青年對於男子的行徑感到徹底無話可說,過了許久才找回說話的勇氣。
「你這樣子……也太亂來了吧。」
「我才不想一個人活在沒有你的世界裡。那樣我會忍不住想毀滅世界的,反正神明也同意了,所以沒關係的。」男子任性的講話音調一如當年。
『不管,我就是要你留在王都。反正你不回去部族也沒關係吧。巫族的族長又不管事。』當年男子是這麼說的。
時間拉回此時此刻,青年一臉不相信神明會同意的樣子。
「神怎麼可能同意這種事情?」難道神會同意如此任性的要求?
「你自己往天上看。」
『如果我不同意那瘋子就要毀滅世界了,當創造世界是很容易、很好玩的捏!』天空上的雲朵居然排出了這種特大字樣,而且用得還是只有巫能看懂的巫文,在旁人看來只是普通的雲朵而已。
『拜託管好你家的瘋子,不要再放他出來危害世界了!』這行字比較不明顯,而且幾乎是一閃而逝,但青年還是看到了。
就是因為看到了,才特別感到無奈。
青年轉過身看著男子除了穿著打扮以外和當年毫無二致的身形和英俊面容,以及那雙始終隱含著濃烈愛意注視著他的鮮紅眼瞳,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是的,神的確同意了。夜,你到底做了什麼?」青年忍不住喚了男子的名,而沒有繼續再稱呼男子為王,畢竟男子現在已經不是王了,算起來現在的王應該是男子弟弟的後裔吧。
因為男子當年不肯娶妻,沒有留下後代,而是指定了弟弟的兒子作為繼承人。青年覺得他可以理解為什麼那些尊王派的大臣會這麼不滿,在那些大臣眼中他根本就是讓王墮落的禍水吧。
「我沒做什麼啊。」男子一臉無辜,「我親愛的巫,你覺得我像是那種人嗎?」
「夜,你一定有做什麼。這點我很確定。」斬釘截鐵的語氣。
「我只是讓瑪里哈山脈變成瑪里哈平原,還有戈塔塔草原上面多了一個戈塔塔湖而已。我真沒做什麼事情。」
「把我國當時最高山脈直接夷平,草原上還多一個湖出來,這叫沒做什麼嗎?簡直胡鬧!」青年氣得發抖。
「放心啦,沒有生靈因此死掉。我很有分寸的。」夜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
『我就說他是瘋子吧!我最信賴的大巫啊,拜託你管好這個神經病!』天上的雲朵再次閃過了一串巫文。
「……」青年看著天空上的文字,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唉,看來他沉睡的這些年來,天神被夜搞得很頭痛啊,連神經病這種用詞都出現了。
「凌,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怎麼不說話?」夜喚回了沉思中的青年,既然他現在已經不是王,那直接稱呼青年的名反而更親密吧,夜這麼盤算著。
「以後不準再這樣亂來了,隨便改變地貌很不好。」這傢伙完全沒有自己造成別人困擾的自覺啊。
「放心吧,凌,我不會再這樣做的。那時候是為了跟神談判才那樣做的,讓神明白如果我真的想,毀滅世界也不是問題。」
你那樣不叫談判,叫做威脅吧!凌很想這麼說,但他很清楚就算他這樣說,夜也不會反省,所以他只是把這句話默默地吞回肚裡。
「你不會再亂來就好。」最終凌只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凌,我真的很想你。」
「嗯,我知道。」畢竟對你來說,我離開了三千多年,凌這麼想著。
「所以,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夜,即使現在你已經不是王了,我也會陪在你身邊。還有……」凌主動摟住了夜的項頸,「我愛你。」
凌輕輕地吻了夜的唇,那如同蜻蜓點水般的淺吻,卻在另一方的追逐之下變得濃烈起來,直到兩人的唇瓣終於分開時,凌的臉上已經滿是羞意。
「你也太過火了吧……」雖是埋怨的話語,凌倒是沒有惱怒的意思,只是害羞罷了。
「呵,這麼久沒見了,我還覺得不夠火熱呢。」夜的臉上帶著笑意,「我們回家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