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有點怪的那個少女,已經不在我的身邊了。
「啊,阿修,你怎麼了?為什麼要露出一副被怪人附身的表情呢?」
「……被怪人附身的表情?妳先作給我看吧。」
我看向窗外,外頭美好的藍天似乎在誘惑我,誘惑我穿起鞋子到外頭好好玩上一玩。
但是我卻連走出家門也做不到,原因都是因為如今坐在我床邊的這名少女。
胡妤安,從我五歲就認識到現在,跟我念同一所國中而且還同班兩年的女生。
現在可是全國所有的學生期待已久、夢寐以求的暑假啊,如果要說我為什麼沒辦法走出家門,她,占了將近百分之百的緣故。
「為什麼,明明都放暑假了,我還要待在家裡寫暑假作業啊?」
我發出抱怨社會不公平的哀嘆,還是乖乖的振筆疾書,跟數學作業本奮鬥著。
「那是當然的囉~身為學生就應該要有自覺才行,作業可是一定要準時交的哦?畢竟出了社會,如果老闆交代的工作沒有如期完成,你可是要吃自己的呢。」
「妳是哪裡來的社會人士嗎?」
「嗚哇!」
我拿起手邊的超大型橡皮擦往妤安的額頭丟,精準的命中之後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妤安眼眶泛淚,不斷用手去揉已經發紅的額頭。
「這麼說我,妳難道就沒有暑假作業可以寫嗎?妳姑且還算是資優生吧?」
「阿修你這什麼話!暑……暑假作業的話我當然是有寫……吧?」
「為什麼要結巴?」
我無奈的嘆道,瞪著妤安露骨的把頭九十度轉向,還哼著怪歌企圖轉移注意力。
算了,跟這種人認真只會殺死自己的腦細胞罷了,我還是繼續寫暑假作業比較實在。
妤安呢,剛才也說過,她是我從五歲搬來基隆以來,住在隔壁的好鄰居。那個時候的我還有一點害怕陌生人,看到鄰居阿姨的時候我還會不自覺得把媽媽當作擋箭牌,現在想來真是羞恥。
然而,面對我怕生的性格,妤安卻絲毫不在意似的,對著我說出了我跟她相遇的第一句臺詞:
「你好弱,你其實是女孩子吧?」
於是乎,就是這句話展開我跟妤安長達十年的不解之孽緣。
她沒事的時候很喜歡拉著我到處去冒險,在這個交通發達的都市裡四處亂竄,害我在七歲的時候就學會等公車跟轉乘捷運,一整個不怕被怪叔叔抓走的概念。
當然,我們兩隻不諳世事的小鬼偶爾還是會遇到某些危險,不過到最後……
「阿修,你相信我吧?那就聽我的話快逃!」這是有一次,我們在小巷子裡面遇到成群結隊的四、五隻流浪狗的時候,妤安對我說的話。
事後我們雖然成功逃離了那群兇暴的野狗,代價卻是傷痕累累的小腿,以及雙方家長的一陣痛罵。
「阿修,這些叔叔看起來好怪,我們要不要快逃?」
這是有一次,我們在人來人往的西門町亂逛,有一位看起來非善類的中年大叔全身酒氣朝我們揮揮手,妤安思考了零點五秒後所作出的決定。
是那種會誘拐未成年少女進汽車旅館的那種變態猥瑣大叔嗎?
還是那種對於小孩子有特殊癖好的奇怪失意男?
不,都不是,結果膽子大的妤安拉著我的手跑去問那位看起來很奇怪的大叔,才知道原來那位喝醉酒的大叔其實在家裡也有一個才剛學會走路的小孩,他大概是喝醉了把我們看成是他的小孩吧?
喔,說到童年回憶,那還真是很多黑歷史啊。
妤安是膽子比較大的那種鄰家女孩,有著一身曬得恰到好處的皮膚,細長的手腳做什麼事都很方便,不僅如此,頭腦還嚇死人的聰明。
我是指對於考試啦,學習什麼的,妤安特別有一套。也因此她蟬聯了兩年的學期第一。
相較於妤安的聰明絕頂,我倒是非常普通。成績中等,體能中等,人緣也中等。一整個不上不下的很難過啊。
怕生的性格已經在遇到妤安過後沒多久就消失無蹤,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好了,這樣就暫時告一段落了,剩下的等明天再寫吧。」
我闔上寫到一半的數學習題本,打了一個滿足的哈欠。
瞥了一眼時鐘。「才十點啊……」
上午十點,代表著什麼呢?
「不行哦,阿修,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不準。」
「為什麼啊!我作業的進度已經達成了欸!讓我出去外面透透氣有什麼不可以啦!」
本來已經從圓桌旁站起來的我,被坐在對面的妤安用嚴厲的眼神看著,後頸居然開始微微滲汗。
嘴上抱怨歸抱怨,我還是非常識相的重新坐回坐墊上,雙手撐在身後。
妤安則是雙手抱胸,歪著頭用一副『我早就跟你說過』的欠打表情瞪著我。
「我答應過伯母了,要在她回來之前一直盯著你,不讓你離開家門半步。」
是的了,就是這樣,這就是我為什麼無法投向暑假的懷抱的最大緣故。
「王修先生,你是不是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
我愣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終於順著鬢角滑到下巴,然後滴在衣服上。
「什麼東西?」
「不要裝傻了吧?前幾天才出院的病人?」
「不過是肺炎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我露出假笑,希望這個話題能就此打住。但是妤安似乎並無此意。
妤安突然坐正,滿臉嚴肅的她讓我看了不太習慣。
「現在的你,必須乖乖在家裡養病。身體沒養好我不準你出去玩!」
「這是我媽的臺詞吧?」
對啊,身體如果再像以前一樣搞壞,走在路上突然暈倒怎麼辦?
不過就是肺炎嘛,昏倒什麼的也太誇張了吧?
被妤安用帶有怒意的眼神盯著,還真是不太舒服,就算是青梅竹馬,突然變得這麼生氣的妤安我還是第一次見過呢。
──如果撇開五年前的那次,不,當我沒說吧?
為避免如此不舒服的感受,我舉起雙手,把手掌朝向妤安,做出投降的手勢。
「好啦,我能了解為什麼妳不願意放我出去。但是,這並不構成妳待在我房間監視我的理由吧?生病的人是我,照理說不關妳的事才對。」
我提出如此有道理的言論,妤安卻搖了搖頭,說:
「唉,阿修,看來跟在我身後的這十年,你似乎沒搞清楚一件事啊。」
「啊?有什麼事情比妳這個人本身還要不容易搞清楚的?」
妤安無視我這句挑釁意味濃厚的發言,閉上眼睛露出得意的表情,且驕傲的挺起她那沒有什麼料的胸部,意義不明的說:
「阿修,伯母交代我的事情,我怎麼可以不好好完成呢?畢竟可是我未來的婆婆呢。」
「妳在說什麼傻話啊……」
居然連婆婆這個字眼都跑出來了,莫非妤安是想跟我結婚?得了吧。
「姑且先不論我媽,這裡是我家,我有權利待在家裡的任何一個地方吧?」
「的確啊,只要你不出門,你想要待在哪裡就待在哪裡。」
「那好,讓開。」
我終於站起來,快步走出房間,果然不出所料,妤安也跟在我背後,像幽靈一樣緊追不放。
不管是去廚房。「我只是想打開冰箱而已……」
還是去客廳。「看個新聞應該可以吧?」
甚至是去廁所。「夠了妳別再跟進來了!讓我有一點隱私吧!」
在一番不堪入目的胡亂推擠後,我終於掙脫妤安的監視網,成功的躲在這個家中唯一沒有被監視網籠罩的的淨土。
廁所,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抱歉了妤安,妳就自己到客廳看電視吧,我要在這裡待上好一陣子了哇哈哈……」我拿出手機。
就這樣,我在廁所的氣味中,整整待了兩個小時。
*
從廁所出來的時候,已經中午了。
我問了一下坐在沙發上看著午間劇場的妤安,要不要出去吃,她想了一下,似乎是想阻止我卻又發現冰箱裡好像已經沒有食材了,才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稍微準備一下,我成功的踏出家門。不過,旁邊跟著妤安。
「嘛……說是說出來吃飯,不過我也沒什麼想吃的啊。妤安,妳呢?」
「咦?我……我嗎?什麼都可以吧。」
女孩子這時候說什麼都可以,其實是什麼都不行。遇到這種時候,身為男人應該要勇敢的提出自己的意見,讓女孩子乖乖服從!
大概說了一下想法之後,我們就搭公車前往市中心,展開我們小小的冒險。
*
解決完中餐,玩興大開的妤安居然拉著我的手,把我拖到商店街上,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想法說要逛街。
有個不回家的理由對我來說是再好不過了,整天悶在家裡,簡直是白白浪費這個美好的暑假。
很抱歉我必須省略我跟妤安逛街跟吃飯的過程,這些東西,我已經不記得了。
唯一記得的,只有妤安在逛街時,拉著我的手那個瞬間的笑容。
原來,我的青梅竹馬還是挺漂亮的呢。
*
下午五點,回程的公車上。
我跟妤安並肩靠著,腳上放的是今天的戰利品。
行進中的公車有點搖晃,過彎時我們的肩膀總是會碰在一塊兒,不知道誰靠在誰的身上。
也許,說不定我們是彼此依賴的關係呢。
缺一不可,才覺得對方很重要,所以理所當然的重視彼此。
「欸,妤安。」
「呼咦?」打呼到一半被叫醒的妤安發出咕噥聲,我嘆了口氣,用空著的左手輕敲了一下妤安的頭。
「雖然現在問好像有點快,不過,妳已經決定要念哪一所高中了嗎?」
「嗯?」妤安聽到我的問題之後才完全清醒,一邊思索一邊用手指捲著髮尾。
「噢,不用勉強自己回答沒關係,我完全不在意。」
「那個啊,大概是女中吧?」
「女中?為什麼?依妳的成績,穩上第一志願的啊,為什麼要去選女中?離家近?」
「呵,這也是原因之一呢。」
妤安呵呵笑著,夕陽的餘暉透過車窗輕柔的照在她的臉上,綻放出我所未見的燦爛笑容。
一時間我竟看傻了眼。
「而且,沒有人規定我成績好的人就一定要去考第一志願哦。要讀哪一所高中,都是由自己決定呢,那阿修你呢?」
「……大概就是,那所吧?」
我簡略的說著學校的名字,妤安聽了之後點點頭。
「嗯,我也覺得阿修很適合那所學校,那我們就好好加油吧?為了接下來充滿考試的最後一年。」
「當然好,不過現在可是暑假啊,讀書什麼的再晚點再晚點。」
「真是的,阿修果然還是阿修,不改家裡蹲的性格呢。」
「我才不是家裡蹲!」
抗議聲,歡笑聲,伴隨著行駛中的公車,一路晃晃蕩蕩的,回家了。
此時的我,怎麼想也想不到,這居然是妤安跟我的,最後一個暑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