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天裡,從窗臺看著樓下被媒體包圍的公寓門口,閃光燈讓人眼睛無法再去直視。那天我還不知道對面公寓發生了什麼大事,直到新聞臺用著完全主觀的言詞重複報導著。
「這對父女又是為什麼一絲不掛地雙雙陳屍在自家臥房呢?以下是我們……」不自覺又將目光投注在對面公寓,報導中說是六樓發生的,但我並不確定是哪一間——本是整層樓都是黑暗無燈的,但那個窗口卻突然閃爍了燈亮,是瞬間能看清房間的光亮。沒多想,默默地將窗簾拉上,儘管不想多做聯想,但潛意識卻似乎緊扒著了。
常常,我看到閃爍的燈光,在每個不留意的時刻映在眼中。
最近工作的不順遂、與女友鬼打牆般地爭吵及媽媽失智得終於沒認出我了,漸漸地我不再在意那些燈光,因為其他事情更讓人狂躁。沒套上垃圾袋的桶滿是扭曲的啤酒鋁罐,一口飲盡後用力地在往上頭甩,接連的滾了更多鋁罐到地上,濺出剩餘的酒。
「媽的!」撕裂著嗓子也不知道給誰聽。老舊的吊扇掛著燈嘰喳地響著,房間滿是酒臭但我聞不太到了。愣愣地望著窗外,那窗戶又在閃著卻多了一坨白霧的影子在窗前。
「真他媽倒楣透了!連鬼都看的到了呃?」站在窗邊逞著酒意,對著隔壁公寓丟了還沒喝完的酒,實實地打在牆上作響。又對那比了比中指,接著往那亂成一團的床倒頭就躺。
吊扇轉動著、扭曲著,像漩渦似的。還能感受到自己脖子上的脈動,還活著卻活的行屍走肉。
當然事情不會因為做了某些蠢事而變得更好,但就像是跨越了某條界線。下班後,沒買酒了,因為好像連搬啤酒上樓的力氣都喪失了。卻花了時間把房間整理得乾淨整齊,跪在浴室拿著刷子仔細地打掃每個細節。然後在桌上打開筆電,開啟工作的檔案。
我以為我自己終於振作了,但更多的時間都在看著那團白霧發楞,不自知。習慣取代了恐懼,但始終看不清究竟是什麼在窗前,並想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著了魔似地想像著怎麼樣的父女與死亡姿態。或許打開電視就能知道一切細節,但我只是想像著。
菸灰燙了手指後,將目光回到螢幕,突然發覺自己好像病了。是第幾天在這打開電腦卻看著窗?就像被母親感染了失智癥,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真的累了,看到了你的臉就是掩不住淚了,你懂嗎?」對我來說如此重要的妳,說著這樣令人心碎的話,而我的呼吸卻那麼四平八穩,
「孩子不要了好不好?我們分手好不好?」妳抑制著情緒,一字一句的講清楚了像是深怕我聽不清。
「好。」如此乾枯的聲音,她可能聽不出我的悲傷了。這聲音儘管不是本意,但聽來卻如此不帶情感,如此平淡。
沒注意是怎麼掛上這通電話的,只覺得心好荒涼、空曠,空得什麼都裝得下似的。今天沒將筆電打開,只是躍上了窗臺,雙腳就懸在外。外頭的空氣冷了些,但是令人思緒清
「打給療養院媽媽。」手機自動撥號。請護士或許是記得我的電話,接通了就叫我稍等。
「陳武龍家,你哪裡找啊?」媽媽依舊分不清時空,說了外公的名子。
「媽,我是淵淵啊!」心中的委屈似乎一陣一陣地往鼻子上湧,才說沒兩句就已經眼淚直掉。
「我去其他地方玩個幾年好不好?妳會照顧自己對吧?」自顧自地說著,含糊的可能誰也聽不清楚。媽媽不斷地安慰著,卻只讓是人更墜入煎熬。
「娟娟啊!妳就出去走走,兩個孩子給我帶,回南投看看妳爸媽也好,還有別再讓那個男人打妳了!」她的苦口婆心全然不是為了我,有的是錯植的記憶。最後她還是沒能想起,聽著熟悉的聲音說著陌生的故事,眼淚也悄悄地消失無蹤。
「媽,晚安。」掛了電話,將它收在胸口的口袋。想挪動坐在窗臺的臀部往下了,沒像電影般地閉上眼,反而餘光卻不自主地往那注意。
啊——一時抑制不了出了聲,終於看清了那扇窗的景象了,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大概我已是將死之人,才能看得如此清晰。女孩一絲不掛地趴在窗臺規律地搖晃著,髮絲也來回在她臉龐擺盪,面無表情、毫無生氣的樣子。另一個赤裸是個肥胖的身軀,正在女孩的臀部逞著獸慾。女孩撐起了身子,緩慢、穩定地用手在脖子上從左到右的比劃,又趴了回去。
她的血液流下窗臺,流往公寓外牆且沿著牆往下蔓延著。我分不清後頭那個畜生是沒注意到或是毫不在乎,繼續著一樣的動作,一次又一次的撞擊著那單薄的身子。
而她的臉始終面著我,甚至還掛著淡淡的微笑,像是在嘲弄我一般。後面那個醜陋的身體終於顫抖了,逞盡淫慾的他喘息著,好像從窗臺拾起了什麼轉動手腕觀察著,又前傾看了他女兒。原來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不自覺地想發笑。
看著肥胖的身軀在房裡慌張踱步,手拿著東西在胸口游移不知往哪擺的姿態更是可笑。依靠著衣櫥的他突然笑了,暢快地、瘋狂地笑著,突然又悲傷地扭曲了表情,手胡亂地揉著自己本來就凌亂的頭髮,嘴已分不清是哭是笑。
他殺豬般地在自己脖子上比劃著,全身沾滿了鮮紅,最後那龐大的身軀就這樣筆直倒下,消失在視線中。
「妳在看什麼?妳在笑什麼?笑我不敢跳嗎?」我對著那個面無表情的女孩說,但她毫無表情,趴在窗臺的姿態有些不自然,像是被遺棄的玩偶似的。
「我不怕妳!妳看什麼?連妳也看不起我嗎?」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充滿腦袋,耳邊聽見了自己脈搏跳動。整個街都是我的咆哮,在安靜中迴盪突兀著。
「操!」我轉身躍下窗臺,發瘋似的甩開房門,赤著腳就往樓下跑。梯間全是我孤獨的腳步聲及碎念,緊急逃生的綠燈不斷熄滅。我推開那就公寓斑駁的紅色舊鐵門,兩階三階地狂衝上樓,拐彎的梯間踉蹌跌破了膝蓋也阻止不了我的怒意。
忽略了刑事封條,用身體把木門上簡單的喇叭鎖撞開。是一片昏暗,僅僅一絲外頭的光投射到屋內,我跌跌撞撞地摸黑往更深處去,甩開了房門,燈不再閃爍,屋子裡一片靜謐,從窗臺看著對街的我的房間依舊明亮著。
「來啊!我不怕你們,全都衝著我來啊!」我在昏暗的屋裡歇斯底里地吼叫著,對著衣櫃上鏡子中的自己謾罵著,以為可以從鏡子裡看到些什麼,但是沒有。全身被汗水浸溼,退後了幾步,我癱軟地往床一坐,砰——只剩下結實的木隔板了。
才發現自己胸口的手機發亮震動著,拿起看著來電顯示,突然驚覺剛才自己的瘋狂行徑完全脫序了。
「淵淵,我說謊,我沒辦法不要小孩,我也沒辦法跟你分手。」妳自顧自地說著,其實就跟我們前些日子的鬼打牆如出一轍。
「要,我要小孩,而且我不能沒有妳。」只是這次我說了不一樣的答案,也忘了考慮現實經濟的問題了。電話中,妳我都哭了,卻像是一種喜極而泣,一種救贖似的。
走出這房間前,我緩緩回過頭,依舊一片漆黑,而對街的我的房間依舊亮著。
危機就是轉機嗎?我忍不住這樣想。隔天我帶著精神科的藥袋到警局報到自首,坦承夜裡的瘋狂行徑。幾個月的瑣碎處理,法院警局來回地跑,終究不必去背負什麼刑責。
而工作稍微有點起色,但經濟壓力幾乎把我逼得喘不過氣,只是回家摸摸那漸漸撐大的肚子,再親吻肚子與妳,嘴角就上揚了。日子充實的幾乎忘了關於對街的事情,也沒再看到過,或許已經走出那個低谷了吧,我想。
輕輕碰觸著她脖子上狹長的朱色胎記,讓我又想起那對街荒謬的事。這不是巧合,總是無法不這麼想,但我的心情不是害怕。
「我們家淵淵當爸爸了,當爸爸了!」媽媽輕柔地摸著她的額,儘管她可能待會就會遺忘。而妳抱著她在陽光灑落地床上像天使般美麗,對著我笑。
剛來到這世界的她也笑了,是我第一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