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瘁】                                       作者：交響J.   發表：2014.10.07

「每一間公司在業界的高度都是由員工堆積而成的。」 ---- 交響J.

凌晨一點夜幕、正深垂，黯黑晴空裡原有的點點繁星讓光害無情地驅逐出境，漆黑的夜裡只留下月娘堅定溫碗的凝視，此時柘爾市北北工業區主要道路上秋風徐徐吹送，別於白日車水馬龍、夜裡的它寂寥靜謐得彷彿掉一根針都可清晰聽見。

隨著下班員工的離去，北北工業區裡公司行號一間接著一間熄燈、互道晚安，直至此時已是一黑，只剩下西北隅那座高聳建築物，雄壯威武的金色字體――寫瀚股份有限公司落款於建築物頂端，在這一片黑裡仍有幾扇窗亮著明燈。

而在那窗裡，流動的是小翠深沉的鼻息。

辦公室裡只剩小翠一個人還沒下班，她倚靠在座椅當中揉捏著發酸的雙眼、辦公桌上散佈著一疊又一疊厚厚的文件與一個個咖啡紙杯。

咖啡都喝完了，但她的工作卻沒有跟著一起見底。小翠挪挪身子窩進椅子深處，超時的工作讓她全身緊繃，疲憊宛如針尖細密落下戳刺著體內每一根神經，讓她感到灼熱而又痠疼，小翠不由扭動身軀，但不論身子移動到哪個位置，疼痛便如影隨形地跟到哪。

她望著桌上堆成小山的未完工作，近似絕望而又無助地呢喃：「一點了......怎麼做得完……」

小翠是公司裡的一名文職人員，領著微薄的薪水。

人在北部生活開銷是非常驚人的，要維持基本生活也不容易，伙食費、房租、電費、水費、通話費、一般生活採買幾乎是其他縣市的兩倍，光應付這些開銷已耗掉她三分之二的薪資，更別提她還有個孩子要養，因此，小翠的生活過得可說是很艱辛。

當然這麼一點薪水，是無法讓她們母子倆有稍好的生活，但也無可奈何，因為、沒有便不能生存，於是小翠總是努力工作、使命必達，即使老闆告訴她：

「今年業績不好無法加薪、年終可能會縮水一半，不過沒有減薪就很不錯了吧，還有，因為營收不夠的關係必須縮編，妳的工作量會再多一些，可能沒辦法周周休、年假也會短一些，公司是責任制，妳知道沒有加班費，但這比起沒有工作我想也是好很多了。我相信妳行的，我們對妳都抱有高度的期望。」

小翠依舊賣命的工作，因為，她不能沒有薪水、也禁不起辭職換工作的空窗期，她還有孩子嗷嗷待哺，更何況、其實換到哪裡都是一樣。

由於老闆的高度期望，她桌上的文件越疊越高。有客戶的訂單需要打單、客戶的需求須要詢單達復交期報價、維修品退回換貨維修需要統計原因跟數量、出貨的運費需要列入成本得作報表、每月每區的業績報表更是不能少、再加上客戶漫天的email湧入信箱，樣樣都需要分析答覆……

所以，在這秋季的凌晨一點，小翠仍待在辦公室裡。

好不容易客戶的email才剛處理完畢，但是報表還沒作、單子還沒打，明天開會馬上就要用這些資料，今天非得完成不可，如果無法完成、小翠害怕也許下一個失業的――就是她。

思及至此，小翠甩甩頭、強打起精神回到電腦前，她告訴自己：「我今天一定要完成！」

小翠交互搓揉發麻的十指，接著右手執起滑鼠、點開公司作業系統，準備開始導出資料作報表，但無奈身體的疲憊重擊著她的感官、四肢，感覺她的世界宛若慢動作播放的電影――沉重而又緩慢、任何一個動作都是如此的吃力，此時，雖然她右手拿著滑鼠、但螢幕上白色箭頭游標怎麼也無法移動到正確的地方。

(身體不聽使喚了，不行啊！)小翠無聲吶喊，她需要一些刺激來喚醒她的感官知覺。

於是，小翠拿起公司所配給的剪刀，倏地使勁往右手扎去！可是，公司因為預算也縮編所以買的文具都是些難用的便宜貨，小翠是扎了下自己的手，但卻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效果，身體依舊遲鈍不以。

儘管連剪刀都這麼難用的事實是如此可笑，小翠依然沒有放棄，她堅定地再度執起剪刀、一次又一次戳刺她的右手臂，她緊咬著下唇、任憑疼痛在她體內竄動，猶如奔騰電流衝擊著條條神經，麻痺了大腦、麻痺了知覺，令她寬闊的額冒出細細密密清冷的汗珠，直到白皙的肌膚碇裂出朵朵美艷殷紅碎花，薄透的肌膚組織猶若展開的花瓣裸露出飽滿多汁的花心，而涓涓血絲自那花心緩緩流瀉、互相交織而成一張細密的網，溫暖了小翠冰冷的肌膚。

(啊……手、終於可以動了。)

小翠趕緊進入作業系統導出統計資料，但在正要分析數據之際，她的身子好似疲乏的橡皮筋、鬆軟得晃動不以，彷彿輕輕一碰便會倒地、不起。這是她身體的無聲抗議，身體想休息了、但小翠的意識卻不肯！

(不能停下來，一定要完成！)為了生活，小翠奮不顧身。

於是，「唰――！」小翠又執起剪刀俐落的往大腿畫下！此際那把駑鈍的剪刀似乎愈發鋒利，這一次、瞬間便在小翠細緻的腿上開出一條深及內裡的大峽谷，滾燙炙熱的紅河須臾間傾瀉而出，如潑漆揮灑一地的艷紅、如詩如畫；而腿上裂谷裡、層層分明的紋路盈滿汁液在明亮的燈光下閃爍著可口光芒，讓人垂涎、不以。

這時的小翠已感受不到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傷害的刺激與快感！她發現只要給身體一點「刺激」，便可以騙過大腦、消除疲備所帶來的遲緩與笨重。這個新發現讓她開心極了！

(我一定可以完成的！)

小翠信心滿滿，她右手握著滑鼠、左手仍拿著剪刀，快速地擊點她所熟悉的程式按鈕，先倒出她所需的數據資料，再依照老闆吩咐的方向一一樞紐分析，做成老闆想要看的樣子、不論那樣子是否合宜或是否為有效報表。

身為小員工的她，哪有資格質疑工作的必要性呢？老闆說甚麼做就是了，服從的員工才是老闆想要的。

小翠認命地及盡所能快速作業，每當她的身體又開始不聽使換感到沉重、緩慢，她便拿起剪刀戳刺她嬌脆薄弱的頸子。剪刀、變得鋒利無比在她頸子上鑿出大小不一的坑洞，使她原本平滑的肌膚宛如月球表面、凹凸起伏。微涼的秋在清晨顯得冰冷，將自坑洞裡緩緩墜落的鮮紅襯得滾燙，在清晨三點，小翠的頸子已布滿密密麻麻的瑰色血窟像蜂窩、也像草莓，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血窟的深度也緊跟著增加，鮮血、宛若巖壁上的清泉源源不絕流瀉，畫下條條紅線、在衣襟上渲染一片怵目驚心的紅。

「只剩最後一個報表了。」小翠喃喃道。她好想趕快完成，但眼皮卻好似掛上了千斤重的砝碼，她怎麼也睜不開、癱軟地趴伏在辦公桌上。

(好累……)小翠暗忖。趴在桌上感受著體力透支的煎熬，想起她的生活、她的孩子與她到現在還在公司加班，她不由熱淚盈眶……

(一切都是為了那微薄的薪水……她任勞任怨、賣命工作，犧牲她的休息時間、讓她的孩子總是看不到媽媽，而公司給的……就只有這微薄的薪水，更可笑的是……也不能沒有。)

小翠笑了，帶著那濃得化不開的苦澀。

於此，小翠又舉起剪刀！「唰――唰――！」兩片眼瞼應聲掉落在電腦鍵盤上，她放聲淒厲哀嚎著，只是這哀嚎不知是為了痛還是傷心。

失去眼瞼、兩顆圓滾的眼珠裸露在外睜得碩大，眼上兩道水平的傷口滲著水淋淋汁液，替她畫上完美的紅色眼線，為她幾近死白的小臉點綴上最美的裝飾。

「哈、哈、哈、哈，這樣子眼睛就可以打開了。」小翠無可謁止地笑著、哭著，任憑淚水與血水交融。

她專注地盯著電腦螢幕，為她的工作畫下句點，最終小翠完成了她所有的工作，此時太陽也已悄悄升起，由她身邊的窗戶投射入刺眼的光束。

(做完了。)小翠緩緩垂下身子、寧靜地靠向桌面望向初陽。

(看、這太陽多美麗，好累、我想睡了。)

於是，便在這和煦溫暖的光芒下，小翠沉沉入睡並且很幸運的她再也不用醒來面對這現實的殘酷。

最終是公司裡聘請的掃地阿姨發現小翠的，她透過窗戶看到失去眼瞼的小翠趴在桌上盯著窗外，辦公桌上、椅子上、地上滿滿已褪成褐色的血跡，驚嚇得放聲尖呼、劃破園區一片寂靜，隨後便趕緊報警處理。

而接獲此案的正是沒開過槍警官，向來他總是處理這類型案件。在小翠遺體運出之後，沒開過槍警官佇立於那血跡斑斑、空蕩蕩的座位上，他不由泛起一抹淡淡的哀傷。

他想：「妳一定很痛苦吧。」

而後，沒開過槍警官拾起小翠桌上那把閃閃發亮看似極為鋒利的剪刀，他憶起在他的檔案裡有過跟這一模一樣的剪刀，但那剪刀他應該是已經程交證物了。

「怎麼會在這裡呢？」沒開過槍喃喃說道。

(難不成是它惹的禍？)

不論如何，沒開過槍仍依照程序將它收進證物袋裡面，但在回到警局之後他並沒有繳回，而是將剪刀放進牛皮信封裡面，因為他認為這樣的物品應該不太適合再回到證物室，而在他心底只有一個地方安全。

續後，沒開過槍便在信封袋外以潦草字跡書寫上：

秘密雜誌社   陳崇文 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