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傷患緊急收容中心】
「你也會治療嗎? 那太好了!我們正好很缺人手。」一名醫護人員引領著黑髮少年前來探視傷者。
與其說是收容中心,更確切的講是人間煉獄、亦或是臨死前的停屍間。
一名名重傷者驚聲哀號地被扛進來,一名名逝世者沉默孤寂地被抬出去。
恐懼、悲憤、感傷、死寂等氣息在無形中不斷地碰撞。
多待在這的每一秒都讓人神經更加脆弱,堅心如鋼也然鏽蝕。
多待在這的每一秒都讓人更加難受不忍,霸志如巖也然崩落。
多待在這的每一秒崩潰的瘋狂像邪靈般爬滿全身,用利爪一次次撕裂、
剝奪理智。
少年向醫護人員點頭致意,佩服他們可以在如此環境下仍不屈地進行救治。
就算放眼看去每一名人員的眼旁都染上了疲憊的黑眼圈;
就算側耳聽去有不少人員已發出顫抖的不明歇斯底里。
惶恐的眼神交錯、不時有人員嘔吐和疲倒...看來醫人的也到極限了。
人都如此,更別說那蔓布在空氣中的刺鼻藥水味、化膿腐敗氣、鮮血之腥...
少年從懷中拿出膏藥、抹於布條上、然後包覆口鼻,避免自己的感官受到氣味影響。
「您要來探視的是這位吧?」醫護人員突然停下,指著一名病人要少年確認。
少年定眼細查。老實說全身上下包成那副德性,連臉也只留下一隻眼睛還看的見,怎麼能知道是不是呢?
不過少年還是從旁邊的牌子得到了訊息:提爾泰。
看那體型和髮色應該是錯不了了,少年點點頭。
「提爾泰先生目前正在危險期,隨時有惡化的可能。不過只要撐過今晚應該就好很多了?!?/font>醫護人員是名女性,就算非常疲憊還是用向對家屬般溫柔地安慰聲說著。「他孩子和太太也被發現並救出了,現在正在其他的收容中心..」
是的,他不是家屬、也不是什麼親友,只是剛好會治療才被特別允許進來探視。對提爾泰而言或許自己仍只是個熟悉的陌生人。
「那可以麻煩你照顧下嗎?我先去忙其他的傷患。」女醫療員將病患暫時託付給少年。「如果有異狀的話,再請盡快通知我們。我們會盡快趕來處理..」溫柔地囑咐,同時也是對少年能力的懷疑和不信任。
少年不責怪醫療員,畢竟自己也無法保證一定能做什麼。
對於治療這種複雜多變的習題,連神醫也未必會有最佳解。
一如往常的少年輕握起了傷患的手,那近已半殘的手掌讓少年不禁感嘆:原先健壯的大漢提爾泰如今已再也提不起任何東西了。
凝神查氣,少年透過指尖感覺到提爾泰的生命之氣。
氣息的脈動既緩慢又雜亂,彷彿某種不協調的背景雜音,不清晰、感覺隨時會消逝似的。
少年緊閉眼睛、連呼吸都放緩,為抓住這微弱的氣脈線索,必須要關閉多餘的感官、專注...
肌肉、骨頭、內臟...一個個項目、一個個組織,少年彷彿像部精密的偵測儀器,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
『倒了,毀壞了。』少年淡淡暗想著。早已荒廢的興盛文明遺跡,就如同他越過沙漠時所見的,亦如現在眼前的提爾泰。
建築物壞了,再修就好。人傷了,再治就好。
但重回原貌的遺跡還有人進住嗎?人就算回到無傷階段,也不代表就活著。
活著是流動的...
流動,一股溫暖的生命能量由少年身上流出。藉由兩手搭乘的渠道疏通,緩慢地、不粗暴地進入提爾泰的氣脈之中。
手掌心、右下臂、右上臂、右肩、右胸...
『急不得、急不得。』少年不斷在心中告訴自己,生死交關衝動只會誤事。
一個少年人被認為個性早熟多半是遇禍、遇事,不得不逼自己成長。
但從小生於平和之家的少年,卻是靠著自省、思考、知識吸收,一步步累積所達到超越同齡。
『急不得、急不得?!凰闹侨菀讍拘训?,修復其實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能量一路來到心脈,少年深知"輕鬆愉快"將要結束。
接下來心臟延伸出去的脈流片及全身各重要內臟,這可跟進入古王密墳有得比了。
少年苦笑,因為等等他根本再也無法笑出來。
已經幾個小時了,原本的女醫護人員擦掉手上的血跡,看著那跪坐在提爾泰身邊的少年。
送走又一名截肢的傷者,而他不會比一旁將被抬走的逝世者好過多少。
還在照顧他嗎? 不過他已經維持這姿勢很久了。
是某東方神秘醫術嗎? 只懂魔法醫藥和南方手術的她也只能這樣猜想。
「唔..唔...」病床的那頭傳來低沉的呻吟聲。少年睜眼瞧著提爾泰面色,手上的治療進度卻一點也未擱下。
「是誰?」提爾泰感覺上意識仍有些不清,他很勉強地眨了眨眼,盯著眼前這黑髮來者。
「是你嗎?」看清楚了一點,雖然仍很模糊,但那外型的確是...
少年點了點頭。
「你沒事啊。」於難中脫離關心身邊人是人之常情,家人、朋友、其他不在場讓人擔憂之人。
然提爾泰卻是先為自己安全感到欣慰,想到此少年心中不禁一緊。
「您的孩子和太太都被發現,進了另外的收容中心。」少年轉告女醫者的話,希望提爾泰能寬心。
「是嘛,那太好了。」氣落游絲的聲音,這太好也勉強得很。
「我現在繼續為您治療...」少年話未說完,身旁傳來一陣騷動。
一名腳已敗爛的孩童被抬了進來,沒多的床位只好暫擺提爾泰旁邊。
跟著醫護人員身後的是早已面無血色的母親。
「媽媽! 媽媽! 我的腳好痛啊! 媽媽! 媽媽! 我快要死掉了嗎?」
每個呼喊都像錐心刺,硬生生插穿婦人的理智。
醫護人員別過臉、不忍睹視,拉過了他的手打上麻劑和藥物。
慢慢地孩童的呼喊緩了下來,他慢慢閉上眼睛、彷彿斷了電源的機器。
但那餘熱、高燒並沒有放過他,冒出的汗水和緊促的眉頭,在在明言孩童和死神的拔河。
少年和提爾泰聞著、睹著這一切的發生,他們沒有別過頭去。
『是海威?!荒莻€常和孩子群玩彈珠的灰髮男童,那少年教給他們的玩法。
「是熟人嗎?」提爾泰問到,他雖虛弱卻可感受到少年對男童的關切。少年點點頭。
「提爾泰先生,我現在繼續為...」
「剛剛為我治療的那個人是你吧? 好神奇,那股能量好溫柔、讓人充滿力量,它喚醒了原本快不行的我」
少年不語,靜靜地聆聽著。
「我知道那 就是生命?!固釥柼┚o握著少年的手。
「知道家人平安我已無掛念。我想請託你,用我所剩不多的拜託你。將我的生命分送給大家吧!」
少年垂下了頭沒有掉淚,但那是更為深沉的悲傷。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但同時也了解自己的有限。
所以他選擇犧牲。
這是無上的節操,也是對少年能力最大的嘲諷。
「我了解了。」少年不再輸送生命能量,腳踩緊地板讀取地脈。
大地就如吾的血脈,正如同諸位的血脈。而今提爾泰是你們的源,我是謂橋梁。
在主人的應許下,少年將提爾泰這個載運生命的水庫洩洪。
能量通過大地表脈、配合法陣發動,運送到每個在場病患身上。
鳥鳴了,天也亮了。
握著再也輸不出能量的冰冷右手,少年深深嘆息。
他很明白自己是個醫者,亦是個兇手。
再也聽不到美好聲響、見不到美麗朝陽的提爾泰,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
海威不再哭啼、不再高燒了。整個收容中心不再死氣,反而是籠罩上一層呼吸安穩的睡眠。
顫抖地鬆開手,少年跌撞站起往外頭邁出、步伐踉蹌。
「好亮啊...」掀開了帳布刺眼的光線灑落,可少年沒多餘心神享受這美好。
「咦,你不是?」遠處一人驚到,向少年這跑來。
「唔。」不知是應和還是無意的聲響。
「你是來探望工頭的嗎? 怎麼樣?」
「他..過去了?!?/font>
「是嗎...」
兩人沉默,靜靜地沉默。
「這樣也好,至少不會知道他妻兒都已過世的消息?!?/font>
說者無心,聽者卻心揪成了一團。
是誰在一個人死前告訴他家人安在的?
是誰在一個人死前說了謊言、讓人感到安心?
是誰讓一個人感到安心而選擇了死亡?
少年,現在的他是不僅是個兇手,還是個欺騙者、欺騙無知的人交予性命。
他如此告訴著自己。
罪惡之石人不賦,罪惡之擔人自扛。
「我累了。」這是少年聞訊後良久才說出口的話。
「也是,見人過世總不好過。好好回去休息吧!」
少年抬起鉛一般的腳,踏出。
「幸好你沒事?!?/font>
遠處的後發呼喊,但少年已無力氣回應。
西方區某傷患緊急中心,第三日。
傷患人數:118人、死亡人數:一人。
死亡名單:提爾泰?特德倫
是戰後以來各傷患收容中心死亡數新低,原因目前待查中...
早晨的流浪者之家,玄明癱倒在門外,面色慘白、深黑眼圈。
直至旅館人員出門打掃才被發現,抬回房內安置。
後記
發生戰事後就已有初步構想的文,不過一直因為有其他事只好先耽擱著。
不過就算下筆後還是不斷停,直到吃飯時才有點子再推進一步。
或許內容有些沉重、或許文筆仍欠佳,還請多多海涵。
敘述和意象稍多,不過這就是我的偏愛,而另一部份的完成就在諸位的腦中。
最後感謝您閱讀到最後,祝您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