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喝到第三杯酒之後,蜜的神情又變得更複雜。她應該正忙著在回憶中選取合適的段落,明猜,心裡還是會感到有些罪惡。
其實,蜜對於現在的這種場面,早已在腦中預習過不下百次。她有構思出一套大綱,曉得現在的明最適合優先聽到哪些段落。倒是自己在明的眼中,好像已經從一個思緒複雜的人,變成一個頹廢、不會照顧自己、總讓大家不愉快的麻煩存在,這才是蜜目前最感到沉重的。
以往,蜜最注重的,是包括她在內所有觸手生物的修養、才能和性技巧;接著是餵養者的個性、情緒,以及餵養者在性行為和日常生活上的各種習慣、偏好;最後才是隱藏自身的存在,和面對可能出現的敵人時,該如何因應等問題。
明除了偶而會勉強自己外,各方面表現真的沒話說,蜜想。絲或許常讓明和泥吐槽連連,但即使是蜜也無可否認,絲非常懂得炒熱氣氛;明明是最像小孩子的,卻最懂得人類和觸手生物的浪漫。對於絲的表現,蜜其實最感到放心。
而就目前看來,蜜發現,自己才是最常破壞氣氛的人。正因為很早就注意到這點,她才會對明採取迴避的態度,還不常和其他人一起服侍明。但明是他們最大的恩人,蜜曉得,自己那樣做,在許多方面看來還是相當失禮的。
等下蜜在講述時,會把自己想像是服從餵養者的命令。明剛才詢問的時候,要是擺出一副如軍官、女皇般的嚴厲態度,蜜反而會舒坦不少。這種想法,明可完全沒料到。
不要一分鐘,蜜就喝了四杯。而她以前就想過,面對這種情況,至少得喝五杯才行。雖然很難看,蜜曉得,但必須如此。她要是不喝,可沒法保證自己在講到某些段落時,不會胃痛到閉上雙眼。蜜怕自己最後除了嘔吐之外,還會有其他反常行為出現。所以她傳遞訊息給泠,要他幫忙注意一下她的行為;她不希望自己會對明做出任何失禮的事。
泠在蜜的左邊方向,距離她們將近一公里。泠透過位於右腳前的縫隙,確實接收到訊息。他得覺得蜜多慮了,而明也會同意他的看法。在泠的心中,蜜的自制能力還遠超過他們的創造者。
而為避免任何意外,也是為了服從領袖的命令,泠還是暫時停下手邊的工作。呼一大口氣的他,瞬間變得透明。在仔看過手邊的鏡子,確定法術運作正常後,他使勁一跳。瞬間從原地消失的泠,開始在肉室內衝刺。他的時速一下就超過八十公里,而在三秒之內,他的時速加速至兩百公里。與空氣摩擦出的聲響,與他起跑時對地面造成的震波,都引起絲和泥的注意。一直到泠用和蜜同樣的方法傳訊息過去,她們才確定不是有什麼入侵者出現。
而絲和泥在得知蜜的擔憂後,也無法完全感到放鬆。咬著牙的絲,看來尤其緊張;她不認為蜜喝酒後會失控,也不擔心泠的行動對兩人會造成任何妨礙。重點當然還是在明聽過蜜的話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絲當然希望她們的關係變得更為親近,但萬一是變得更為疏遠呢?以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而言,明這段期間經歷的實在是太多了,絲想,使勁抓著自己的大腿。這陣子,絲只沉浸在幸福中,幾乎是完全沒想像過這種情況。她可是把明帶來此處的人,竟一直逃避如此重要的問題。而想到自己一開始和明見面時,心裡的確有要想一個人佔有明的念頭,更是讓絲覺得十分慚愧。
泥微笑,把絲抱在懷裡。她要絲別為她們擔心,「明和蜜都比我們成熟多了。」泥說,右手摸絲的頭。接著,泥以左手輕撥絲的雙臂,要絲別把自己的兩腿都給掐到淤青。絲吸一口氣後,整個人癱軟。她半睜著眼,把頭靠在泥的大腿上。泥一邊微笑,一邊用雙手輕揉絲的頭。絲覺得很舒服,也很快也露出微笑。
泠規律吐息,盡可能把體內的熱氣給從口鼻散出。在等到距離夠近時,他伸出雙手、使勁一跳。下一秒,他的速度慢下來。不僅如此,飛在半空中的他,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好像不只是他的質量、動能改變,連腳下的重力都消失似的。當他以跪姿著地時,那聲音小得只有蜜才聽得到。
泠現在距離她們不到二十公尺,明完全沒發現。而才剛落地沒多久,他又以另一個法術將自己的意識以手指送出。像是一個迅速織網的蜘蛛,他雙手緊貼地面,讓自己的感應範圍持續擴大。不到半分鐘,明和蜜的心跳、呼吸、肌肉,甚至腦波等資訊,都在泠的掌握中。做好守衛的工作,泠想,雙眼的光芒縮得快和針尖一樣小。
蜜點一下頭,對泠表示滿意。明也多少能察覺到周圍的一點變化,但以為只是蜜稍微調整一下這片區域的溫度。
蜜曉得,實際描述起來,必定會是很長的一段故事。但她不漏掉太多細節,只好期盼明也有一樣的想法。在喝下第七杯酒後,蜜沉默近一分鐘。她閉上眼睛,呼出一股既甜又烈的氣息,開口──
我一睜開雙眼,看到的盡是一片淺綠。起先,我以為自己是被困在沼澤之中。然而,我卻可以呼吸。我明明有感受到浮力,卻吐不出多少泡泡。光這樣就足以確定,我不是泡在水裡。
在距離我三個手掌寬度的前方,有一片淺綠色的薄膜。除此之外,我還被一堆深綠色的肉塊包圍。雖然無法得知整體外型,但我曉得,自己是在囊中。我待在一個活物的體內,這表示我離所謂的「出生」還有段距離。
儘管囊裡沒有多少光線,我還是可以看到薄膜外的景象。過快半分鐘後,我確定距離這邊大概六步之外的前方,有個身型高瘦的人。他坐在一張木製椅子上,背對著我。
面對書桌的他,兩邊疊有幾十本厚重的書。她兩手枕在腦後,而桌上的羽毛筆卻在動,這是我無法理解的景象。當時我猜想,應該是有幾條細線在控制;然而那隻筆的動作又是那麼的細緻、有力,好像那個人還有一隻隱形的手在負責操作。他除了盯著桌上的紙張外,偶而也會轉頭注視右手邊的另外幾鍋東西。
我把眼睛瞇成一條細縫,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那時我就隱約感覺到,自己的雙眼在基本結構上,可以隨我的強烈意識而有所改變。我很努力嘗試,卻很快就遇到瓶頸。即使我能突破黑暗,看到那張桌子上的更多研究器材,卻還是看不清楚那幾本書封面上的文字。
我曉得那個一連繞好幾圈的管子叫濃縮管線,也知道底下的玻璃製品叫燒杯。如果我能看清楚書背上的字,或許念得出來。我明白自己除了思緒清楚外,還擁有不少知識。光這樣,就足以我徹底不同於剛出生的小嬰兒。
然而,我卻不確定知識是從何而來──這感覺有點怪,而且很難描述得清楚。與其說是沒有真實感,不如說是我有一大部分的意識基礎都太薄弱。雖然滿腹疑惑,但我卻不著急。我猜應該很快就能得到答案,就透過我眼前這個細瘦的人。以上判斷,我有一大部分根本就是憑直覺。
另一個讓我感到驚訝的地方是:儘管我無法伸手摸,也無法低頭看個仔細,我卻曉得自己是一名女性。我知道,自己在未來將會和男性,或另一名女性結合。我腦中的常識立刻出聲提醒:「在這個世界,一般人會和同性結合感到不安。」
而下一秒另一個聲音又趕來告訴我:「妳不用感到不安,因為妳很不一樣。」一些莫名的自信,讓我曉得自己即使是和同性結合,也不愁繁衍後代。而我其實不了解所謂的「結合」是怎麼回事,對那遙遠的未來也沒有那麼期待。我現在非常的有安全感,也覺得非常舒服。